这个人是兵科给事中许誉卿。</p>
许誉卿的这句嘀咕声虽轻，不过吕纯如耳力灵敏，耳朵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p>
他转过身来，眉头皱起，一对小眼睛，狐疑地盯住许誉卿：</p>
“公实，你有什么不同看法么？”</p>
公实是许誉卿的字。</p>
吕纯如这么一问，众人都把目光齐刷刷投在许誉卿身上。</p>
许誉卿有些窘迫地笑了一下：“这个，下官只是觉得，平奴之事也不可看得太容易。”</p>
吕纯如哼了一声：</p>
“公实，你一个呆书生，晓得什么？</p>
“袁督师那是实实在在矢石锋刃里磨砺过的。</p>
“前番朝中有阉党掣肘，尚且两次大捷。如今圣明天子在上，阉逆已诛，众正盈朝，袁督师出山，必能让建虏丧胆。”</p>
许誉卿眉头皱得更紧，张嘴想要反驳，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p>
吕纯如正要继续教训许誉卿。</p>
却听一个尖锐高亢的太监声音传来：</p>
“陛下驾到——”</p>
众官连忙按品阶排序肃立。</p>
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袍，年龄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在两个太监的陪同下走了进来。</p>
他相貌俊秀，肤色白皙，双目明亮如星，正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朱由检。</p>
众官行礼毕。</p>
朱由检在椅上坐下，锐利地目光一一扫过台阶下众官。</p>
最后聚焦在第二排当中的袁崇焕身上。</p>
“嗯，和画像中的形貌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他了！”</p>
“只不过看上去更猥琐一些。”</p>
朱由检眉头锁起，目光中有一点疑惑，又有一些好奇。</p>
就这样一动不动盯着袁崇焕良久。</p>
袁崇焕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p>
但随即想到这应该是少年皇帝久闻自己威名，所以对自己格外关注看重。</p>
凝视良久是对自己寄托殷切期望之意。</p>
心中便又得意喜悦起来。</p>
眉毛扬起，眼角也微微上挑，盘算等会儿皇帝发问，自己如何说出一番豪言壮语。</p>
“你就是袁崇焕？”果然崇祯注视良久之后，举手指着袁崇焕问道。</p>
前面的内阁辅臣和四部尚书纷纷让开。</p>
袁崇焕心头一跳，连忙走上前，跪拜在地道：“正是微臣。”</p>
崇祯皇帝眉头锁得更紧，直截了当问道：</p>
“建虏跳梁已有十年，辽土沦丧，生灵涂炭，百姓惨苦，你不远万里，应召回京，有什么平辽方略，可快快奏来。”</p>
</p>
袁崇焕直起腰来，抬头朗声道：</p>
“陛下，臣的方略，写在奏疏里，会另外上呈。臣请求皇上赐予便宜行事之权，臣可担保五年时间，只要五年时间，便可扫荡建虏，恢复全辽。”</p>
他在说五年时间就可扫荡建虏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挺起胸膛，显得颇为激昂。</p>
在他那个猢狲一样的瘦身板反衬之下，倒是更增添了几分慷慨之色。</p>
这可不是他随口说出来的话。</p>
他和钱龙锡昨晚会面时商量过的。</p>
用五年平辽吊起皇帝的胃口，皇帝必定欢喜。</p>
然后要权、要钱、要人事任免上的各种配合，要无条件的绝对信任，皇帝自然有求必应。</p>
先用到手的权力杀毛文龙，向后金求和，然后慢慢修乌龟壳。</p>
五年之后，虽然按自己这个堡垒消耗战术，肯定不能灭了建虏。</p>
但宁锦的乌龟壳防线已经修成了，那时候皇帝骑虎难下，也不能半途而废。</p>
所以这五年平辽，不是随便说的。</p>
不这么说，开展下面的计划，就未必那么容易，尤其是杀毛文龙！</p>
袁崇焕这五年平辽的话一说出口。</p>
便引来众臣赞叹不绝之声。</p>
次辅刘鸿训抢先叫道：</p>
“陛下，臣观袁崇焕乃是真豪杰、大丈夫，五年内犂庭扫穴，应该不是虚言。”</p>
钱龙锡附和道：</p>
“袁崇焕忠肝义胆，素有雄略卓识，陛下重用他，真是英明至极。”</p>
李标也连连点头：</p>
“袁崇焕真是奇男子也，否则如何能发此等壮言？”</p>
韩爌见自己下面这些辅臣都已表态。</p>
咳嗽了一声，趁热打铁，朗声道：</p>
“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袁督师已定下五年之约，陛下便当信任，可赐给督师尚方宝剑，有便宜行事之权，如此则大事可定。”</p>
其他的如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侍郎王家祯，工部侍郎张维枢等也纷纷表态支持。</p>
听见众多官员一片喝彩支持之声。</p>
袁崇焕嘴角不自禁露出一丝笑意，这和自己昨天与钱龙锡商量时，预想的情形一样。</p>
他偷偷抬眼，想看看皇帝的表情。</p>
料想皇帝此时也一定热血沸腾，深受感动。</p>
要对他大加赞赏一番。</p>
然后他就可以提出种种条件，要钱要权要信任，皇帝自然会一一答应。</p>
袁崇焕一抬眼。</p>
忽然笑意冻结。</p>
不对啊。</p>
皇帝的这表情……</p>
不说愤怒。</p>
但和兴奋激动肯定没有关系。</p>
脸色铁青，似乎嘴角还有一丝冷笑。</p>
这是怎么回事？</p>
其他官员似乎也感觉到有些不对。</p>
原本还有的喝彩支持声，都停顿住了。</p>
接着所有官员听到一声大喝：</p>
“把袁崇焕给朕拿下！”</p>
声如霹雳，震动殿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