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行刺同知大人的是一个铁匠。
虽然顾鼎臣将事情的背景描述了一番,谢慎还是觉得很不寻常。
“西涯公,依我看此事必有蹊跷。”
谢慎沉声道:“临清乃是钞关所在,黄河运河汇通之地,地位位置极为重要。在这种地方任官一定是有很强能力的。我看了这李泰的吏部考评,一直是中上。那么,为何他会只在临清做一副官呢?”
“这确实有些奇怪。”
其实李东阳想问的是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但并没有问出来。
“依我看,肯定是李泰看上了临清知州的位子,想取而代之。”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别看知州只有五品,但这临清的知州就和苏州的知府一样比别的府州实际高出了一级还不止。在临清干上三年,恐怕养老的银钱都赚够了。”
谢慎这话虽然说的直白了一些,但确实如此。
但凡跟运河扯上关系,一定有丰厚的灰色收入。
“所以我怀疑此事并非是铁匠刺杀李同知那么简单,恐怕是临清官衙之内的争斗。”
谢慎之所以这么肯定,不是因为他通神,而是因为这一切都赶得太巧了。
顾鼎臣前脚刚到临清,同知李泰后脚就暴毙,然后知州赵孟庆就立刻捉拿了凶手陈铁匠归案。一切都像是预先演练好的一样,只是走了一遍流程。
更重要的是谢慎对陈铁匠刺杀李同知的论断一点都不信。
假如陈铁匠真的要刺杀李同知报污妻之仇,那一个月前就可以动手,为什么要等到一个月后,等到顾鼎臣到达临清再动手?
这不合常理吧?这种情况下要么是选择立刻动手宰了那狗官做一回真男人,要么是干脆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做那忍者神龟。断然没有先忍了一个月再动手的可能。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也许陈铁匠的妻子确实被李同知侮辱过,但这厮既然当时没有动手,那么做忍者神龟的可能性更大。
谢慎更愿意相信李同知的死是因为权利争斗,而最想让他闭嘴的人肯定是与其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
翻来覆去,谢慎也只能把目光锁定在知州赵孟庆的身上。
促使他做出这个判断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顾鼎臣在奏疏中有意无意的提了那么一句,说之前有小吏检举知州赵孟庆强抢民女,豢养歌妓。
后来此事不了了之,但知州和同知却大打出手,甚至到顾鼎臣面前哭诉,请求公断。
这就耐人寻味了啊。
对于权力斗争,谢慎比任何人都清楚。
和朝廷内阁比起来,地方上的权力斗争最多只能算是过家家。
这些小伎俩谢慎能够一眼看透。
如果谢慎没有猜错的话,那么小吏检举知州赵孟庆的幕后推手一定就是李泰。
之后李泰和赵孟庆撕破脸,赵孟庆决定买凶杀人,杀死了李泰又将事情嫁祸给了铁匠陈三。
如此一串,事情就合理多了。
当然,这仅仅是谢慎的推断。他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首辅大学士李东阳听,李首辅听过后沉吟了片刻道:“人命关天,确实不应该妄下结论。此事还是先奏禀陛下吧。”
“嗯,便依西涯公说的,我这便去一趟豹房。”
不得不说,经此一事后谢慎要对顾鼎臣的能力重新进行一番评估了。
原本他以为顾鼎臣是历史上有名的名臣,能力应该十分卓越才对,故而把运河清淤的事情交给了他,并保举他为钦差前往临清。
谁曾想顾鼎臣办事如此大意,竟然被人轻易的哄骗了去。这种事情只要不是书呆子,都能看出蛛丝马迹的啊。
可惜顾鼎臣就是这么一个书呆子。他是状元不假,但中了状元后就一直在翰林院编书熬资历,之后辗转东宫,当了恩科会试副考官后便直接跳到了礼部,并没有地方任职的经历。
对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生来说,地方任职的经历是尤为关键的。
这可以弥补他们人生前十几年的缺失,让其对人性有个清醒的认识。
可惜顾鼎臣太顺了,一路扶摇直上根本没有外放的机会。
这一点等于是他的死穴。
其实看看明朝的大学士,大多是嘴炮党,所谓的能力也就是和稀泥,在这点上张居正是个例外。但张居正也在京师衙门里有过任职,不能算是完全的愣书生。至于谢慎自不必说,本身就是穿越者眼界认知比这些明朝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谢慎来到豹房后,很快便被天子接见。
朱厚照这些时日一直闷闷不乐,因为他的宠妃刘夫人染了怪病,身上长满了红点,奇痒难耐。
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朱厚照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见到谢慎后,朱厚照便催问道:“先生,可否叫那李神医给朕的妃子瞧瞧病?”
谢慎心道皇帝陛下口中的李神医一定就是李时珍他爹李言闻。
要说这位也在太医院短暂任职过,但因为不适应太医院逼仄的环境,最终辞官离开了京师,开始云游行医。
但李言闻一直与谢慎有联系,现在应该正在河间府。
如果谢慎写一封书信,倒真说不准能把李言闻请回来。
“臣遵旨。不过这李神医脾气古怪,臣只能做到写一封书信劝其归京。至于他看到书信后作何反应,臣却是不能保证了。”
朱厚照闻言大喜,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是好的,他哪里还会苛求。何况李神医和谢先生私交甚笃,若是先生都请不动,那天下恐怕也没人能请的动这位神医了。
“陛下,臣此来是为了临清之事。”
朱厚照皱了皱眉道:“临清?顾卿不是前些时日刚去了临清吗?怎么这便出事了?”
“陛下英明,这件事便是顾大人陈写奏疏送来内阁的。”
“哦?先生说来看看。”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
“臣遵旨。”
谢慎冲朱厚照恭敬行了一礼,便将奏疏念了一遍。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道:“又是命案,这大胆刁民竟敢行刺朝廷命官,还等什么,应把他明正典刑以警世人。”
谢慎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
皇帝陛下能不能有点独立思考的能力啊,要事事都是这般随意,那天子核准勾决死囚的流程便真的只是走走过场了。
“陛下,此事恐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依臣看恐怕是另有隐情。”谢慎遂将他与李东阳分析的推断又给朱厚照复述了一遍,引得朱厚照拊掌怒道:“他们这是欺君,欺君啊。先生觉得此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