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缺和卮梵赶紧上前，一把将穆红玉搀扶住。</p>
申公敖大喝道：“所有家臣，所有将领，还不来拜见你们的少君？”</p>
顿时，在场所有的家臣全部朝着轿子里面的申无玉拜下高呼道：“拜见少君。”</p>
“拜见少君。”所有的将领拜下。</p>
“拜见少君。”所有的奴仆拜下。</p>
但整个场面诡异非常，所有人的声音不敢激烈昂扬，也不敢激动。</p>
反而显得凄凉。</p>
而轿子里面的申无玉，面孔雪白，一动不动。</p>
全部拜见完毕之后，申公敖将轿子的帘幕放下。</p>
“从今天开始，镇海城进入宵禁。”</p>
“任何客栈住客，都必须提供路引，还有地方官府身份证明。”</p>
“从今天开始，镇海城禁止人群聚集。任何墙面上，不得张贴任何标语。”</p>
“回府！”</p>
随着申公敖一声令下，几千人浩浩荡荡进入了镇海城。</p>
…………………………………………</p>
侯爵府内。</p>
穆红玉如同泥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p>
整个人悲痛到了极致，甚至对外界都失去了反应。</p>
而申公敖则是始终面孔冰冷，严肃，木然。</p>
无缺上前道：“父亲。”</p>
申公敖微微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的木然渐渐开始解冻。</p>
然后，他想要笑，却笑不出来。</p>
“无缺，抱歉啊，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为家族赢得了这么大的荣耀，但是你回家的时候，为父却不在场。”申公敖温和道。</p>
但他很少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话，所以声音有点不自然。</p>
而且之前因为悲痛过度，喉咙都沙哑了。</p>
“大哥怎么样？二哥怎么样了？”无缺问道。</p>
申公敖没有说话，但眼圈渐渐泛红，道：“无缺，你说爹爹是不是错了？”</p>
无缺没有说话。</p>
申公敖道：“无缺你不知道，我们家族当年在西北的西丹汗国遭遇的是什么日子。”</p>
“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申公虎，公平公正，他们七兄弟每一个都骁勇善战，为汗国立下了巨大的功劳。他从来不会徇私，一心为了汗国。”</p>
“他打了这么多的胜仗，却从来没有借机扩张自己的部落，他成为了整个汗国的大英雄，成为了可汗的左膀右臂。”</p>
“但是……在一场大战之中，我们遭遇了天启帝国的黑暗骑兵，尽管寡不敌众，但你爷爷率领着六个叔叔，足足挡住了天启帝国九天时间，直到全军覆没，七个兄弟，无一幸存。”</p>
“就是因为你爷爷为汗国王都争取了九天时间，大夏帝国的援兵抵达，这才挽救了西丹汗国，免遭亡国。”</p>
“但是我们家族的部落，所有的精锐几乎折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老弱病残，按说这个时候可汗应该感念我们家族的功劳，赐予我们更多的牧场，而且派遣军队保护我们。”</p>
“但是，并没有这样，白丹汗国的那些部落，刚刚劫后余生不久，就迫不及待举起屠刀，朝着我们家族冲来。夺走我们的草场，夺走我们的牛羊，夺走我们的人口，屠杀我们的部族。”</p>
“而当时，我还很小。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奶奶，带着我们申公家族的幸存人口，历尽千辛万苦，逃离了白丹汗国，来到了大夏帝国谋生。”</p>
“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么难，我们在大夏帝国眼中，那都是蛮夷。”</p>
“很长时间，我们的家族都在温饱中挣扎，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哪怕最艰难的时候，为夫也拼命练武，争取出人头地。”</p>
“后来，闻道子山长发现了我，收了我和你母亲为徒，之后我就很快声名鹊起，参加了学城武举大考，夺了当时的第一名。”</p>
“本来我应该继续参加会试，殿试的。但是家族已经贫困不堪，难以支撑了，我必须赶紧支撑家业，所以我就去谋取职位。”</p>
“但是我们没有靠山，也没有钱，我在帝国的某个实权百户之职，也被人顶替了。”</p>
“后来，闻道子老师将我推荐给了芈氏，成为了芈氏家族军队的一名百户。所以我永远都感激他老人家，是我们家族恩人。”</p>
“家族幸存的壮丁，全部成为我的手下。我们毫不畏死，拼命作战，立下了不知道多少功劳。”</p>
“就这样，我一直晋升，从百户到千户，到万户。我统率了一万大军，成为了芈氏家族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p>
接着，申公敖稍稍停顿了片刻。</p>
“后面的那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大战，为父不想讲，一个字都不想讲。”</p>
“总之为父南征北战，立功无数，甚至在关键时刻，挽救了芈氏的命运，我也成为芈氏麾下最重要的一支力量。”</p>
“而当时帝国皇室也有意要拆分芈氏的力量，所以册封我为子爵，将我从芈氏独立了出来。”</p>
“在帝国中枢的主持之下，我向芈氏租借了镇海城，我们的家族终于有了立足之地。”</p>
“但是为父依旧很不安，因为这是借来的，随时都可能要还的。”</p>
“为父继续疯狂作战，一直朝着南边打，百战百胜。杀人无数，扩地千里。”</p>
“帝国中枢，乃至芈氏，都非常乐意见到这一点。因为为父每打下来的一片土地，大部分归帝国，少部分归我们家，而且芈氏的力量也会进入这些土地。”</p>
“因为当年你爷爷的惨状，让我们整个家族都没有安全感。所以要拼命扩张，所以出现了十几年时间，我们家族的领地扩张了十几倍。”</p>
“我们仅仅几十万人口，却养了六七万的私军。”</p>
“穷兵黩武，甚至很多人说我们申公家族就是一个畸形势力。”</p>
“我们扩张得越快，我们树立的敌人也就越多。哪怕帝国中枢，哪怕芈氏每一次都能从我们的扩张之中获得巨大的好处，但是……他们也渐渐看我们不顺眼了。”</p>
“你二哥一直说，我们家族需要和大离王国有一个缓冲，所以在几年前，他就在经营摩罗族。”</p>
摩罗族，一个非常彪悍的民族，和大离王国势不两立。</p>
仅仅只有七八千平方公里左右，二三十万人口，却个个骁勇善战。</p>
“你二哥很厉害，几年时间，他就操纵了摩罗族好几场内战，而且渗透进入了很多我们家族的卧底。前段时间，摩罗族爆发了最关键的内战，这关系到我们家族的策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刻。”</p>
“一旦成功，摩罗族就全部落入我们手中。一旦失败，之前的付出全部付之流水。而且摩罗族的新酋长会成为我们的死敌，成为大离王国的附庸。”</p>
“所以，你二哥回家向我要了一百万两银子，去操作摩罗族的关键内战。”</p>
“我们家财源滚滚，但每年花钱更多，每年都入不敷出。这一百万两，实在拿不出来，所以我就用黑金城向天下会抵押，借贷了一百万两银子。”</p>
“你二哥当时在镇海城，遭遇了两次刺杀，生命垂危之下，依旧带着银子去摩罗族。”</p>
“而当时，你大哥率领家族私军主力，在红土城和大离王国对峙，正在和帝国朝廷明争暗斗。因为朝廷不想把红土领地册封给我们。”</p>
红土领地虽然只有三四千平方公里，但是却有二百万亩良田。一旦申公家族将这片土地拿到手，从此之后就粮食无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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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申公家族的领地虽然大，但是耕田却很少，每年都需要买大量的粮食才能养活军队和子民。尽管可以出海捕鱼，但还远远不够。</p>
粮食是命根子，当然不能掌握在别人手中。</p>
一旦红土领地到手，不但子民多了二三十万，关键是补齐了最后的战略短板。</p>
所以这块红土领，绝对不能有失。</p>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红土领内爆发了瘟疫，我们家族的私军，还有帝国朝廷的军队，都大量感染了瘟病。而这个时候，大离王国的军队北上，进攻红土城。”</p>
“帝国的军队，借着瘟疫的名义，后退了二百里。而我们的军队，病倒了一大半，局面岌岌可危。你大哥要率领一支生病的军队，对抗几倍的敌人。”</p>
“所以当日我们申公家族，几乎到了最危险的时刻。”</p>
“敌人从三个方向，进攻我们。”</p>
“你在赢州，你二哥在摩罗城，你大哥在红土城。”</p>
“三个方向，不管哪一个方向输了，都伤筋动骨。尤其是红土城如果输了，那就是灭顶之灾。”</p>
“作为一个父亲，本不该让自己的儿女陷入如此危险境地。但为父之前冲得太猛了，太贪心了，使得现在停都停不下来。”</p>
申公敖的目中充满了愧疚。</p>
“无缺我儿，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在赢州能赢。”</p>
“我申公敖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三个如此出色的儿子。”</p>
“你二哥在摩罗族赢了，我们扶持的一方，获得了内战的胜利，成为了摩罗族的新酋长，摩罗族已经为我们所用了。”</p>
“你大哥在红土城的大战，无比的艰难。我们家族的私军，病倒了三分之二。面对几倍的敌人，你大哥英勇无敌。但是在敌众我寡，眼看就要战败。”</p>
“一旦战败，我们不但会丢了红土城，几万家族私军也会全部葬送，没有军队，我们的家族依旧完了。”</p>
“而这个关键时刻，你二哥申无玉带领着摩罗族的援军杀到，前后夹击，打败了大离王国的部落联军，我们大获全胜。”</p>
尽管申公敖说得非常简略，但无缺还是能够感受到里面的惊心动魄。</p>
这一战打得何等惊险？</p>
何等惨烈？</p>
“赢了，我们三个方向都赢了。”申公敖道：“我们保住了三十艘大型战舰，我们得到了摩罗族的效忠，我们占领了红土城。”</p>
“这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大胜，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胜利。”</p>
“但是……”</p>
“但是你大哥在战场上失踪了，生死不知，为父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找遍了几百里，都没有找到。”</p>
“你二哥，本来就受伤极重，在摩罗族操纵一切，已经到达极限。率领摩罗族军队支援红土城战场，更加是油尽灯枯，而就在大获全胜的那一刻，他……遭受到了敌人妖灵珠的攻击，整整三颗妖灵珠，在他体内爆开。”</p>
“收到密信之后，我已经第一时间用最快时间赶去了红土城。但……还是没有来得及，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三颗妖灵珠攻击。”</p>
“我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了，成为了行尸走肉。”</p>
说到这里，申公敖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p>
“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都是我太贪心了。将我的儿子们置于险境，甚至置于死地。”</p>
“我之前春风得意，杀人无数，现在却要让我的儿子来偿还。”</p>
然后，申公敖咬牙出血。</p>
之前如同铁汉一般的他，直接嚎啕大哭。</p>
申公敖，真的是钢铁一般的人物，泰山崩而面色不变。</p>
当年在白丹汗国，哪怕家族的遭遇再凄惨，他都没有流一滴泪水。</p>
而现在，他嚎啕大哭。</p>
“我犯下的罪孽，为何要让我儿子们遭到报应？上天为何不诛我？为何要让我儿子遭到这般境遇？”</p>
申公敖的嚎啕大哭，吓坏了穆红玉。</p>
她从泥塑的状态苏醒了过来，直接冲过来，抱住了申公敖。</p>
“夫君，夫君。”</p>
“弟弟，小傲，别这样，别这样。”</p>
“我们还有无缺，我们还有无缺。”</p>
“我们还有无缺这么一个聪明绝顶，又贴心贴肺的儿子。”</p>
接着，穆红玉也忍不住了，将无缺拉过来，紧紧保住。</p>
“无缺我儿，现在我们只有你了，我们只有你这个命根了。”</p>
“无缺，我们只有你了。”</p>
然后，穆红玉也忍不住大哭。</p>
……………………………………</p>
终于，申公敖安静了下来。</p>
他望向无缺的目光，充满了火热，欣慰，还有一种劫后余生，如获至宝的庆幸。</p>
是啊！</p>
两个最出色的儿子，一个不见了。</p>
一个几乎成为了行尸走肉。</p>
幸好还剩下一个。</p>
而且，这个儿子也懂事了，也变得无比出色。</p>
这个儿子，成为了他唯一的希望了。</p>
“为父找了几个阴阳师，拯救你的二哥，但是都……救不回来。”</p>
“你二哥本来就油尽灯枯了，而且一下子遭到了三颗妖灵珠的攻击，魂飞魄散。”</p>
“这个时候，要想尽办法，留住他的灵魂，让激发他活下去的念头，只引发他的执念。”</p>
“所以，为父就宣布立他为世子，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p>
“希望能够挽留他的神智，但是……这……这大概也就是聊以自慰而已。”</p>
“三个阴阳师，都已经判定了他的死刑了。”</p>
然后，申公敖道：“无缺，你是为父最后的希望，你是家族唯一的希望了。”</p>
无缺肃然，没有说话。</p>
申公敖道：“其实，按照原来的计划，为父想要让你走天空书城的晋升路线，或者参加会试殿试，走朝廷晋升路线。你与你二哥，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让我们家族兴旺发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