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牛逼是怎样炼成的
宋铮第二天就离开了《盲山》剧组,期间他从来没想着像对宁皓那样,给李扬也提出一堆意见,因为他有自知之明,在拍电影这件事上,李扬足够做他的老师了。
离开《盲山》剧组,宋铮也没急着回燕京,而是紧跟着去了同样在晋中拍摄的,11公司出品的另外一部戏一一《斗牛》。
宋铮拿了管浒的《老炮儿》,补偿给他的,是他的《斗牛》。
尽管在前世,《老炮儿》将管浒的事业推向了高峰,但是,宋铮一直都觉得,管浒拍的最牛逼的一部电影,就是这部《斗牛》。
管浒在中国第六代导演当中算是一个异类,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他不像贾章棵那么坚持小众,也不像楼烨那样在内心的挣扎里越陷越深,他的作品既不缺乏人文关怀作品又不缺乏可看性。
《斗牛》也是如此。
前世,《斗牛》上映之后,人们很难给它界定到一个固定的范畴当中去,如果把《斗牛》当成一部喜剧片,肯定会失望,一开始村里的人就死得只剩下一个人和一头牛了,怎么还笑得起来?
如果要把《斗牛》当成一部战争片,八成也会失望,虽然里面有枪有炮有,但牛二只是想保住自己和这头牛的命,并没有杀鬼子报仇的心思和举动,当对抗的一方缺席,怎么还能叫战争?
说到底,这是一部关于爱情和守候的电影,另外,管浒的拍摄手法也让人拍案叫绝。
《斗牛》中一直在闪回,闪回是光棍牛二和寡妇九儿爱情的过去进行时,这些闪回将悲凉残酷的现实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但牛二与牛之间的依恋是一条被不断加深的感情线,也正是因为这些关于爱情的闪回的不断积累,人们才会最终认同于在这头牛的身上被管浒所寄予的那些来自农民牛二的碎梦情缘。
而且到了后半部分,现实空间的叙事会反过来作用于闪回空间,一段注定了在即将到来的炮火中灰飞烟灭的爱情被表现得越美好,其背后的凄凉与无奈便越彻骨。
确立了这样的类型基调,那么其余的遭遇都可以视为作用于爱情主线的突发事件了,主要是鬼子的追杀和难民的偷袭,而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和泯灭更是成为了宏大的叙事背景,从而反衬出战争铁蹄下爱情的弥足珍贵。
管浒在这里放弃了商业片的表达方式,弱化了情节,而突出了人物的反应和周遭的细节铺垫,以期达到一种功夫在诗外的境界。
类似的表达方式可以参见《秋菊打官司》,《秋菊打官司》的伟大之处,不是在于它为普法教育做了多大的贡献,而是在于影片中大量充斥着的通过偷拍获得的具有时代标签性质的细节展示,从而让影片具有了时代风情画的功能。
《斗牛》中也是在很多细节的放大中来展示主人公身处的时代背景,以及在那个背景下的民族性和人物心理,从而完成一个更加人类化的主题呈现。
比如剧中那个战前家中养牛的日本兵对奶牛的关切,以及最后与国民党逃兵因无法交流而导致的同归于尽,都是很耐人寻味的情节设置。
虽然这样的情节与主线无关,但却能让人们认识到战争的荒诞和牺牲的无谓。而意图屠宰奶牛果腹的灾民的悲惨下场,更是让人感叹动荡岁月如草芥般的轻贱生命。
《斗牛》当中最出彩的角色毫无疑问就是牛二,而诠释了牛二这个角色的黄博,自然也成了整部戏的灵魂人物,可以说,整部戏基本上是黄博的独角戏,宋铮还记得管浒当初建组的时候,说到选黄博做男主角的原因时,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在黄博身上有一种动物性。”
宋铮前世看过原版的《斗牛》,结合上管浒对黄博的评价,不禁觉得恍惚说的还真t的有道理。
管浒对于黄博是有知遇之恩的,电视电影《上车走吧》彻底发掘了黄博的表演才能,他身上的质朴本色,使他成为如蝼蚁偷生般,挣扎于社会最底层的草根平民的最佳代言者。
宋铮记得《生存之民工》中,黄博所扮演的角色的第一个镜头,那是一个刚刚进城的农民被卡车拉到工地后,兴高采烈地从车上下来一路奔向工棚的场景,那种对飘渺新生活的憧憬、从农村进入城市的兴奋和嚣张,用以掩饰内心惶恐的极致化的肢体语言,像一个时代的表情一样印在这个处于食物链末端的城市淘金者的脸上。
在《斗牛》这部电影中,换波扮演的牛二是个在战争中挣扎求生的农民,极端脏乱差的外表,在几乎已经成为废墟的死寂村庄中奔跑呼号,如一头几近疯狂的丧家之犬,只是他的心中一直在回味着那昙花一现的爱情,老祖、抓阄、定亲、银镯子。
与他一起幸存的奶牛,成为他与前世姻缘的唯一联系,一直到最后,他以爱人的名字九儿来命名了这头牛,他不想再回到那个人与人无休止地争斗厮杀的世界,在山中与九儿长相厮守,在他向昔日的八路军申请了那个正式手戳授权,他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与自己的九儿在山中过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生活了,他对命运的选择很有点儿寓言化的意味。
再来看牛二这个角色,典型的农村版的“荒岛余生”,全世界只剩一个人,其他都是走马灯昙花现。
开始,只有他一个人,全村都死光,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他与世人再无关系。整部电影正是围绕他演出了一场场生死闹剧。
首先是日本鬼子来了,灭了堡垒村全村,连怀着孩子的妇女都给挑了,之后的鬼子把奶牛抓了,还喝了奶牛的奶,那是洋人送咱中国人的奶,咋能这样给坏人喝了。
牛二不服,牛二也不能丢下奶牛不管。但与其说牛二不能丢下奶牛不管,不如说他不能不管奶牛。如果不管奶牛,他活着还能做什么?如果他逃走,他又能逃到哪儿去?
日本鬼子演员中有两个角色形象对比鲜明,一个是被迫留下来照看伤员有些蠢直的标准日本军人,一个是从未杀过人会喂养奶牛的日本学生。
日本军人对中国人深恶痛绝,自是吃了中国人的亏,口头禅是“狡猾的支那人”,抓住牛二,舍不得直接杀掉,偏要单挑,单挑完还有磨刀霍霍施行砍头,结果由于速度太慢,最后被八路毙了。
日本学生不肯杀牛二,最后被八路嘣腿上,躲草棚逃过一劫,可惜没逃过第二劫,跟之后的国民党同归于尽。
其实影片通过砍牛二并未体现出日本军人多么的恶,日本学生的善却体现得比较充分。与人们心中日本鬼子是坏蛋的观念融合处理,得出的结论并非民族仇恨的灾难,而是生命的灾难。
日本鬼子在的时候中间还冒出两个画蛇添足没事儿找死的游击队员,自认能搞掂日本人,夺得机关枪回去邀功,结果,门还没进去,被炸死啦。
后来灭掉日本鬼子的游击队更是蹊跷,开始还以为是之前的八路回来啦,后来有人喊有个老乡牺牲了,然后就完了,宋铮上辈子看的时候都在想,就算时间再紧张,也得检查是不是真的死了吧,如果没死该救治也会救治的吧。
结果,只见游击队超效率的搬走自己的伤亡,将老乡留在那里。
日本鬼子走了,难民又来啦,难民喝光奶牛的奶不成,还要吃了奶牛的肉,其实在食不果腹的年代想着吃了别人的牛,也的确罪不至死。在饥饿面前,人吃人的事情,历史上都是有的,何况区区一个奶牛。
可奶牛是牛二的魂,是影片的魂,要吃牛这件事,必然是不能被允许的,是罪不可赦的。
牛二看着奶牛被难民抓住,在远处一脸无能为力地痛苦,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