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成本来是十分气恼的,但在挥打虫群无果之后,又仔细想想沙平雁的话,忽然对这虫群的行动和轨迹产生了兴趣。罗念成细细观察这些蚊虫的行动,它们就如同一团团真气、灵真。虽说看得见,却摸不到,难以把控……
“我既决心要成骨纹,就不可荒废一日,有劳沙前辈指点,我定要再得运气之法。真气之门,微妙广博,不可不学……”
沙平雁起身往回走,连连摆手:“我可没有指点过你。”
此后每日里,不论是否阴雨天气,罗念成总要绕着桃柳潭清浊两潭水走一走,有时是他自己一人,有时是他和沙平雁两人。偶尔余枫寒身体好转,也会同他二人一齐走走。他在常常静坐在岸边练功,顶着那吸血蝇的叮咬,或是模仿它们飞动的痕迹运气,摸索气息的练法。
一日阴云密布,眼见要落大雨,这天余枫寒又毒发卧床,沙平雁为她传功疗毒,刚刚安顿她睡下。
念成和沙平雁在屋中对坐,随便聊着。念成问沙平雁,“前辈,那日我见您坐于岸边,身围起一层真气护体,才使那些吸血小虫不敢靠近,你所用的,是骨纹流经神猛穴之真气,还是说,你自令真气内外流走,无须动用骨纹?”
沙平雁笑道:“骨纹只是一个基础,若你成了坚实的骨纹之基,便不要再去依赖于它。”他手指颅顶头盖骨,“我骨纹炼遍全身,动用真气,却不常走神猛穴,而是保持真气内外平衡,自然流动。”
“这么说,您的外附真气便是常态,而非有意为之。”念成感慨,“我见过不少高手,凡动功时,才取骨纹处真气或灵真,竟没有人像您一样将真气流于体外,视作常态。”
沙平雁又道:“你只需记着,骨纹只是练气基础而已,强弱不别于此,只是气量取决于它。我不评价如何运气更强,但误认为保留真气存于体内是养气的做法,并不合理。你我体中之气,皆自外来,若不同天地同气,不论灵真还是真气,人的发挥总是有限的……”
沙平雁见屋外下起了小雨,反倒起了兴致,要出门去。
沙平雁取下了壁上斗笠,又背了那张素琴,提了一壶酒,往雨中去了。
罗念成见状随后跟上,此时东皋山为阴云密罩,风卷冷气,雨越来越大。
念成见墙壁上还有一副斗笠,猜想这是备给余枫寒的。因此他没有取下,也没问沙平雁,不便入雨,他就停在了门口,目送沙平雁走进了雨中。见沙平雁转过桃柳潭,不见了踪迹,念成便冲入雨中,追他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了几处缓坡,来到一片竹林中,沙平雁这才停下脚步。他用那顶帽子和衣服为那张素琴挡雨,自己却暴露无遗。他到了竹林中,走了不久便到了一块大石头前。
念成本以为他是要护琴,没想到那套斗笠竟被他用来护着装琴的袋子。这袋子通体棕麻,但绣有一株兰草。罗念成猜测,恐怕这袋子是余枫寒所做。
他望见大雨中沙平雁于竹林中摆开架势,把琴横置在大石之上。沙平雁两袖一挥,把那壶酒摆在一旁,又端坐在琴前,任大雨打落了他额前的一绺金发,这个断眉刀客就这么泰然自若地挥指,伴着落在古琴上的雨水,奏出悠悠鸿音……
念成细看时,大雨中沙平雁身围亦是那股真气,环绕周身。琴酒虽然被浸在了雨水之中,沙平雁身上的衣服却一点儿都没湿。他的琴声和沙沙的雨水融为一体,毫不突兀。这琴声让这雨别有一番情趣,沙平雁动指奏出声声动人心魄的曲子,念成完全听入了迷。
琴声渐起,那身围真气也更加浓厚,方才被雨水打湿的他额前的金发,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干爽。真气在雨中宛如一层隔绝两世的屏障,令一滴雨也没再落到沙平雁身上。念成这才体会沙平雁所说的深意。
雨渐渐小了,琴音却更强了。竹林沙沙作响,已是月上云梢,林中烟雾缭绕,渐渐起了雾气。竹笋从地上冒了出来,鸟雀早被惊得无影无踪。但等月光洒下,雨渐渐停了,鸟雀才重出林梢。地上已有积水,积水中映着明月,皎洁无暇。竹林中被洗过的竹子,又在烟雾中似披上一层轻纱,虽在夜里,却美妙无穷……
沙平雁兴致大好,舞琴吟唱:
“竹星寒芒点光透,烟雨香云袖。千针穿打落红愁,白翠初点头。暮林银纱枝雀走,人影素琴后。半池晕漪和舞柔,圈圈映月皱。长衫交水弦丝扣,一曲惊梦楼。扬手倾身笑风波,滂沱催亭恶。潭雾泥蛟扑面兽,至死触不周。青衣缦腰仙赏够,坐观孤煞否?一人一琴一曲奏,万籁转空候。”
伴着这悠悠之声,罗念成不知他自己在雨中站了多久,只同沙平雁一起享受着这雨中的尽兴之曲。
幸亏这雨来得早,若是来得晚了,东皋山这些刚开的桃花可就要遭殃了。大雨之后,满山遍野的桃花皆争先恐后地绽开,尤其是那东皋山前十八里地蔓延不绝的桃林,更是一大奇观。
郭爽驾着一辆马车,满载着几坛‘仙不问’,正朝着这桃林而来。在他身后,忘岁翁、颛孙凌越各自又驾了一辆马车,也是载着酒坛,颠簸地朝东皋山行来。
拐过山脚,凌越望见了眼前一眺无际的桃花林,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这粉白相间的桃林蔓延数里,夹道而生,桃花虽没有全开,但也已经开了一大半。眼前美景,叫三人不由得惊叹。
“好美的桃林!”凌越拍了马车,赶着向那条路奔去。“没想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会有如此动人的景色。”
她一入此道,两边桃花的淡淡气味便充盈在身边,钻进了鼻子里。目之所到,皆是粉白的桃花,每一朵都尽情舒展着花瓣,在枝头争香斗艳,安静又热烈地守护着东皋山的春日。
郭爽也跟在后边感叹,此地桃林景色,属实罕见。忘岁翁却嘲他道:“你从此地来,没见过这景象吗?为何故作惊叹?惊叹也当留给老夫啊。”
郭爽一咧嘴,眼神还游荡在桃林之中,“实不相瞒,晚辈也是头一次见这绵绵桃林开花,我来的时候,桃树都还没开花呢,那时大雪纷飞,把这些树都埋起来了,哪里看得到桃花。”
“这不就看到了吗?”凌越唤马停下,下了车,钻到了桃林中。
郭爽本想阻止她,三人好继续赶路。不过他想到此处离罗念成他们已经不远了,如此美景,倒也不是不可以停车赏玩。既然如此,干脆都下马歇歇,好好看看这十八里桃林的景色。
忘岁翁也早早下了马,去了另一面的林子里,“我去撒尿,你们走时记得喊我啊。”郭爽分明看见他装了一壶酒,偷偷摸摸揣在了怀里。不过郭爽任他走了,自己也去看这桃花。
三人在桃林游赏了一番,郭爽告知这二人罗念成和沙平雁就在桃林尽头。凌越叹道:“沙平雁是怎样的人,虽说避世,却挑了这么好的地方住下了。能在这里生活,倒也不觉得无趣。”
“快带路吧,稍晚一点,我要带着我的乖徒弟到此游耍。许久不见,不知他武功有没有长进。”忘岁翁飞身上了马,嚷着让郭爽带路,自己却先沿着桃林前行了。
郭爽和凌越也跟了上来,慢慢行进在两岸林间。
三人终于走到了桃花林的尽头,来到了东皋山深处。郭爽牵着马,马车上是满满的几大坛‘仙不问’,他冲着那木屋吆喝:“沙前辈,你看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凌越和忘岁翁也跟上郭爽。三驾马车沿着一条窄路,绕过了通向桃柳潭的那个陡坡,选了相对平坦的地方行来。
“沙前辈,你要的酒我运回来了。”郭爽扯着嗓子大喊,又叫道:“罗兄弟,你看看谁来了?”
几人靠近了这屋子,屋里人似乎这才听到动静,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罗念成从屋中走出,他冲郭爽比个安静的手势。“余女侠今日身体不适,你不要这么大动静,沙前辈正在为她疗伤呢。”
念成说这话时,眼睛往郭爽身后瞧瞧,看见了颛孙凌越和忘岁翁就在郭爽身后。
忘岁翁也在同一时间冲了上来,朝着念成胸口就是一拳。“好小子!我让你在神止峰上守剑,你怎么跑到这地方逍遥快活来了?你把为师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还是都当一阵屁了?”
念成被他一拳砸得朝后退了半步,又被忘岁翁揪住了耳朵。“你看看你这副样子,是不是很久都没练功啦?我教你的心法练得如何了?还有那诛仙剑招式?你是不是都快忘光了?”
念成虽听着忘岁翁一阵数落,但心中却格外高兴,已许久不见忘岁翁,今日能在这地方遇上恩师,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师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最近还好吧。”
忘岁翁也不追求方才抛出的一大堆问题,他又转而关心道:“为师好得很,倒是你怎么这般憔悴,究竟发生什么了。我知道你可能碰到些麻烦棘手的事,你都说给为师听。这姓郭的小子骗我,说有人把你打伤了,甚至……”忘岁翁没再说下去,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大略扫视念成一通,“快和为师说说。”
念成不知郭爽给忘岁翁说到了什么份儿上,是把所有实情都说了,还是没告诉忘岁翁他骨纹已失的事,这时他看见迎面走来的凌越,笑着问候,“凌越姑娘,你也来了。”
“不错,我也来了,我再不来,权魔剑都要给人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