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地把手巾叠整放回裤兜,罗南再次开口:“对你们来说,自扇耳光或许有奇效。对我来说,这种行为毫无意义,我不会因为这两记耳光就原谅你们的无礼。”
这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肖特跪坐着抬眼谄笑,张嘴想说几句赔罪告饶的话。
缇娜伸出食指凑到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你口臭,最好别说话,我家四哥平时都是按字数算账的。从现在开始,你每多说一个字,就得多花费一个小铜花为自己赎罪。”
肖特的表情瞬间凝固。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说,您听。”
说话的是罗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肖特和高尔,缓缓说道:
“我姐姐不止一次对我说,尊严只存在于刀锋之上,正义和真理都是用拳头打出来的,无论世界怎么变迁,规矩一直都是拳头最大的那个王八蛋说了算。这是人世间永恒不变的规矩。”
“她还说人间险恶,不能儿戏,不管是什么人,在哪里,做什么事,有恃才能无恐,仗势方可欺人,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如果拳头不够大不够硬,就要冷静,克制自己的情绪。过度的恐惧、哀伤、愤怒和欢喜会让脑子失去理智,做出荒谬的判断,导致动作变形,引发不可收拾的灾难。”
“所以现在,我坐着,你们只能站着,或者跪着。”
“临水集的常住人口已经突破14万,城里每天都有那么几个人遭遇意外或者染上怪病,悄无声息地死去。栽脏嫁祸这种事情没有人做得比我更出色,治安司……”
罗南冷哼了一声,身子略微前倾,继续漫无边际地叨叨:
“我是个非常专业的医师、药剂师和私家侦探,也是一个职业验尸官,以资深顾问身份跟治安司的警官长期维持着合作关系。”
“我很清楚他们的办案水平。以我的手段,当着他们的面弄死一个人,他们也没有能力查出是我干的。”
“这段时间天天下雨,闷得慌,我决定跟两位前辈玩个游戏。”
“我的游戏没有规则,七天后两位前辈还能站着就算我输。我若输了,你们刚刚的所做所为,我不再追究。你们放心,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对活人动刀子,除非你们失控变成‘孽鬼’。”
“你们也不用担心在暗巷被扎古和格兰杰暗算。”
“我那两个哥哥把宗法戒律背得滚瓜烂熟,也是《临水法典》的忠实拥趸者,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狩猎不法之徒、惩戒违背公序良俗的斯文败类。”
“落到他俩手里,下场非常凄惨。”
“你们应该在闹市见过很多用麻袋装着的流痞无赖。那些欺软怕硬的贱货都被扒得精光,还挨过一顿毒打,鼻青脸肿的。”
“咳咳,不好意思,扯远了。”
“其实我要说的是扎古和格兰杰现在都不在临水集,你们的对手只有我一个人,我的手段没有他们那么粗暴。”
罗南的面容清秀干净、稚气未脱,语气很平静,很有礼貌,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
要玩命的狠人一般不会这么说话,也不会说这么多。
高尔脑抽筋,产生错觉。
他觉得罗南的态度亲和,如果自己诚恳认个错,或许可以小事化了。
但缇娜不这么想。
她扶额嘀咕着:“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废话,还好心提醒他们二哥、三哥不在家,看来是心情不好,要动真格。难道是因为被我提前一个小时叫醒,起床气还没散去?”
缇娜自言自语的音色稚嫩动听,有股浓浓的孩子气,如拂过麦田的春风一般温柔地碾碎了高尔的美好愿景。
与高尔同病相怜的肖特是五个老兵里面最机灵的那一个,平时脑子转得贼快,现在却像浆糊一样混乱,一些或许是因为长久没有触碰、几乎被遗忘的记忆,因为罗南先前的提醒重新鲜活了起来。
他十年前确实去过罗南家。
当时的罗南还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不点。
那一年,罗南的母亲因病过世。
罗南在他母亲过世后开始变得不正常,时常一觉醒来跑去街上找他已过世的母亲,要么就把睡前经历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有时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精神错乱,浑浑噩噩,连话都不会说。
疑神疑鬼的邻居一口咬定他中了邪。
肖特接到举报去到罗南家折腾一番,鉴定出的结果是罗南患上失魂症,而不是被邪祟侵蚀毒害。
失魂不一定是中邪,中邪往往带有失魂的特征,容易混淆。
被邪祟侵蚀的人只要及时救治,都有机会恢复正常。
失魂症却是个不治之症,没法子救。
原以为罗南就这样废了,肖特还曾感到惋惜,没想到三年后再一次见到他,发现他居然成了北城水仙花街温蒂医娘的学徒。
治病疗伤、配制草药和药膏,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费脑子的事,正常人都干不来,一个脑子有病的十岁小孩学医不到三年就得心应手,实在不可思议。
若不是亲眼见到他坐馆接诊,治好了很多病患伤患,肖特绝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而最近两三年,罗南风生水起,与他有关的一切更是离奇。
长期跟城里失控的炼气士、阴魂不散的鬼婴还有幽魂残影这种死灵邪祟打交道,肖特的勇气没有提升多少,却多长了个心眼。
他隐约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今天只喝了一杯姜啤就犯糊涂,连罗南·橡木盾都没认出来,我又不瞎,角落里的光线再暗也不应该呀……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