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雲儿的梦。
晨生薄雾,雨露晶莹。
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她从美梦中醒来,身处丝绒锦绣之中,脚旁窝着一只雪白秀致的兔子,她悠悠叹息了一声,便有侍女鱼贯而入,为她梳妆打扮,被素褂裳,梳凌云髻,插白通草,靸飞头履。
镜中的她发长七尺,光可鉴人,脸若朝霞,肤如白雪,目似秋水,眉比远山,顾盼之间,光彩夺目,照映左右。
梳妆完毕,她抱起白兔,临窗而立,宛如月宫仙子,临幸世间。
窗下伫立一人,身着龙袍,体态微胖,似乎是已等了她许久,却没有一丝不耐烦。
但往往越是美好的静谧,就越是无法长久。
宫门外的炮火声、兵戎声、撕打声、喊杀声……步步逼近。
不久,风云变色,城门失守。
宫中之人自顾不暇,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个个做鸟兽散,生怕逃命逃得不够快。
她的美色,在此时此刻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还好,他还在,他左手牵着另一个美人,右手牵着她,躲进了后花园的一口枯井里。
黑暗腥臭的环境里,所有的优雅都被碾压成灰,她甚至连哭泣都不敢,在他怀里畏畏缩缩,这个往日能给她锦衣玉食,能给她金山银山的九五至尊,此时能留给她的,不过是一个不甚宽厚不甚温暖的怀抱罢了。
虽然是无比漫长的等待,但有命等待,总比惨遭蹂躏要来得好。
敌军早已将皇宫翻了个天翻地覆,也许不用多久,就会搜到这儿……
她牙关打颤,脑中空白,心里念着阿弥陀佛。
她还是这样年轻美好……
这儿,不能是她的绝境。
孔墨的梦。
今天是他四十二岁生辰。
桌上无酒,只有一碗稀薄的清粥。
稀薄到能把人的影子给照出来。
给他送饭的人似乎知道他是个最窝囊的囚徒,送的酒菜全凭心情,有时候好,有时候差,但更多的时候是奇差无比。
昨夜,小周后溜过来看他,却只能被隔在门外。
他听见她委委屈屈抽噎,仿若有一把钝刀子在心上割。
他虽然看不见她,但也能想象她憔悴的模样,再回想起记忆中她面若红桃,娇嗔笑闹,在海棠树下翩翩起舞,更觉得如鲠在喉。
她难过得几乎都说不出来完整的话,只勉勉强强说出一句,你活着,我不死。
明明有时候,死亡才是解脱。
他沾墨挥毫,在随时铺开的宣纸上写下: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多少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不是怀念,只是开始有些绝望而已。
似遂了他的心愿似的,这首词,俨然成了他的绝命词。
只是这杯酒的滋味,实在太过惨烈。
全身抽搐,头脚对缩。
这死状实在是很不雅,不雅至极……
他临死前想到,竟然是不能成全帝王之仪。
王馥雅的梦。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不能这么做,你们会遭报应的……”
涕泪泗流的女子竭底斯里地哭喊,锁链下的四肢徒劳地挣扎,但她避不开眼前那个面如僵尸的老宫女,逃不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那双被舂米磨砺得异常粗糙的大手按住了她光秃秃的脑袋,黑得发亮的尖长指甲逼近了她的瞳孔,两边的耳道缓缓流入滚烫的气流……
她已惊得花容失色,颤抖发声想控诉这令人发指的恶行,可她的下颌被一股蛮力托起,一晚黑糊糊的汤药不由分说被灌了下去,苦涩而灼热。
极限的疼痛煎熬下,她淌下了两行冰凉的血泪。
剧痛、黑暗、恶臭。
偶尔清醒的瞬间她会抬起已被鲜血****的袖,朝着她幻想中那个恶狠的女人该在的地方挥打着,然后痛恨自己为何还未死去……
守在厕外的宫人们都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暗暗诅咒那个生命力异常顽强的人彘。
直到那个得意洋洋的女人拖着她年轻的皇帝儿子到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与母后作对的贱人的下场!”
年轻的惠帝瘫软了手足,极其绝望而呆滞地看着蠕动在排泄物中的“人形”,看她不停抽搐着,迟迟咽下最后一口气。
而陪着惠帝看见这一切的,还有王馥雅,她似乎从两千年后穿越而来,别人看不见她,她的感官却被强行控制,眼不能闭,耳不能塞,口不能言。
“嘶……嘶嘶……”
厕所里的人形似乎知道她来了,只剩几个黑洞的脸上牵扯出一个奇异的表情,似笑非笑。
“它”说不出话,但那样子似乎是在说:“你这回可逃不掉了。”
独孤思语很担心。
三个人在梦中的样子都极为痛苦,似乎正在遭受巨大的损害。
而且,那种真实的损害感已经影响了他们的感官,在机体上出现了反应。
东郭雲儿脸色灰白,呼吸急促,似乎有些喘不过来气儿,手臂上出现奇怪的勒痕。
孔墨则浑身抽搐,头脚如虾米一样弓着,浑身冒汗,血液中隐约有黑色的丝络在流动。
王馥雅则处在梦魇之中,似乎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东西,却又无法挣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独孤思语生平第一次生出如此无助的感觉。
如果能够以身相替,她绝对不会犹豫半刻。
就在这时,一条解救她的短信过来了。
“我们到了。”
看看时间,正好是午夜十二点。
小旅馆外面有车的声响,他们居然是直接把车开到了镇子里面。
这半夜三更的,扰民是难免的了。
她赶忙出门迎接,见到他们仨,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