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酒站。</p>
对岸的酒站村里有篝火，那不是村民，而是傍晚抵达的二连临时驻扎；酒站仍然处于戒备状态，岗加了，哨也加了，并且在这个夜里向四周放出侦查员。</p>
酒站空地上，影影绰绰站着二十余人影的两排整齐队列，军姿，持枪，他们是九连二排。</p>
田三七单手擎着火把，面向队列分腿肃立在队列之前，火把偶尔噼啪响，火焰随夜风不羁地摇摆着，映红了田三七那张无表情的侧脸线条，也映红了他面前一张张战士的脸，集体无表情面对着他，有的肮脏，有的缠了绷带，军装上的血色未尽。</p>
“我已经命令停止，为什么还要追击？”</p>
无人回答，他们不想回答。</p>
下午的战斗出奇顺利，面对九连一排二排的远端突入进攻，李勇损失了七十余兵力，渡过慌乱期之后他也没能做出正确部署，没选择组织反击，也没选择重新布局阻挡攻势，而是下了个暂时北撤的命令，导致无序溃退，损失的七十余人近一半都是溃逃中送的人头，如果不是因为林地，损失会更大。</p>
在胡义下达了停止命令后，田三七却没能收住他的二排，愣是又往北多追了二里，让他这个新任二排长颜面全无。</p>
“因为我是二连来的？不服是不是？”</p>
仍然无人回答，他们根本没有回答的兴趣。</p>
田三七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张冷漠面孔：“那就继续站吧！我田三七就是站进九连来的！或者你们来找我，不用单挑，来多少都行！”</p>
郑重撂下这句话之后，田三七走了，随着火把远去，两排队列逐渐陷入黑暗，继续隐约着。</p>
“去不去？”一个战士终于开口。</p>
有人影刚刚迈出队列，忽然传来一声喝止，随后一个人影来至队列前，没拿火把没提灯，但凭声音，凭模糊身形，所有战士都知道来人是马良。</p>
胡义让马良挑人重组一排，马良并没考虑择优，而是基本用了他原一排的底，留给田三七的大部分都是原二排。</p>
不服田三七，可没人敢不听马良的，不是怕马良，而是敬。</p>
迈出队列的战士赶紧退回，队列不自觉地小步幅调整，重新整齐成两条线，肃列，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p>
出乎他们的意料，马良站在他们面前沉默了好长时间后，忽然叹了一口气：“石成是我埋的。可是如果我问，石成的牺牲，谁最难过？你们谁知道？”</p>
“……”</p>
寂静，每个战士都有各自的答案，可是又不敢肯定，更不明白马良问这个问题与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联。</p>
“是骡子！不是我，也不是你们。记着，这是真的。”</p>
说完这句，马良走了，二排战士集体傻在当场，搞不明白的问题太多，骡子最难过？怎么可能啊？像是听聊斋一般不可思异！而且马良又为什么说这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一万个想不通！所以队列持续傻站在黑暗里，再也没动过。</p>
……</p>
铁蛋站在夜色下的沙滩，看着夜幕下黑暗无声的河水发呆，这是酒站东岸的沙滩。</p>
他的脑海里仍然持续着战斗的嘈杂，烟雾弥漫，手榴弹，刺刀，石块，与血肉。</p>
那一刻，他已经决定要牺牲在白石滩，变得像一只濒死的野兽，红着眼，撕住敌人就不肯放开手，直到二连神兵天降般冲进烟幕来。</p>
根本没有幸存的成就感，只有无尽的茫然。</p>
有脚步声来自身后，铁蛋回头，辨认出了来人，立刻转身，敬礼。</p>
“为什么在这？”</p>
放下敬礼的手，铁蛋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错了。你……能告诉我么？”</p>
“你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