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中在想什么?”孙北吉先开了口。
张守中目光垂落,带着些微的遗憾,“……就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谁?”
“王妃。”张守中轻声说道,过了一会儿,才忽然纠正道,“……应该说太后了。”
“也是,”孙北吉沉眸道,“若是王妃还在,就好了。”
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感叹了。
两人都想起来,当初恭王曾让他们两人试探柏世钧嫁女的意思,然后王妃把这件事拦了下来。
后来恭王向两人转述了王妃的话——
像柏灵这样的孩子,你只能有一种办法留她在身边,就是让她愿意自己留下来。
你越是要强求她做什么,她就越是不能顺从,越是往她身上套枷锁,她就越要违拗反抗。
……如今回头再看,当初甄氏看得实在是太通透了。
孙北吉又是一声叹息,转念便想起方才成礼说的——昨夜见到陈翊琮时,他正衣冠不整、赤着脚在雪地里追人。
这是何等诡异的景象……
孙北吉这几年一直觉得皇帝在政务上进步飞速,且在许多大事上都显示出某种明君的远见卓识。以至于他竟是忘了,皇帝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
他一面不肯纳妃,另一面却将心仪的女子关在宫中,囚为禁脔。
如此想来,昨夜多半是皇帝按捺不住,想霸王硬上弓了,结果柏灵不从,就刺了他一刀。
刺完不算,他还要惦念着柏灵的安危跑出去追……
孙北吉被生生气笑了。
“阁老在笑什么?”
孙北吉摇了摇头,“就是有点感叹……我可真是老了,还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戏文里,没想到活得久了,真的赶上了这么一出。”
张守中愣了一下,旋即也轻笑一声。
孙北吉的话令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自家小子张敬贞茶饭不思的模样——自从他把儿子的婚事和江州柳家定下之后,张敬贞就开始变得魂不守舍。
两边的孩子在婚期之前都不能见面,不过张守中自己会在写给江州柳氏的信件末尾,附上自家孩子近期写的诗文,来个好文共赏,柳家的回信亦然。
张敬贞这段时间基本就指着这个过了。
“……到底是年纪太轻了,”张守中低声叹道,“但皇上怎么会让我们来拿这样的主意……”
孙北吉没有说话,他也在头疼。
拿这件事的主意,比争执北境的战事麻烦多了。
若是公事公办,刺杀皇帝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要处以极刑的死罪,不仅如此,还要将柏奕和柏世钧都追回,所有九族之内的亲眷也无一能幸免。
但问题是,诛九族是极其严厉的重罪,若不将谋逆的罪行公诸于众,突然就大开杀戒,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很容易在朝中引来震荡。
可这件事又很难摊开放到台面上来讲,原因很简单——柏灵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葬礼又搞得那么隆重,民间本来就有各种风言风语,朝廷现在突然说她行刺皇帝,不就等同于将这一干荒唐往事,全都捅出去吗…
再者说,如果皇帝真的想痛下杀手,以此泄愤,那么让锦衣卫去做就可以了——暗地里取了柏家一家三口人的性命,也不是难事,又何苦将这件事交给他们两个人……
孙北吉“啧”了一声。
这多半不是一件能公事公办的事情。
但皇上……究竟是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