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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莺回了后宅,拿出她往常送师兄去早朝时的便服,又穿戴起来,挎了她的百宝皮囊、一只布包,再戴了一只大沿的黑布帽子出府上马。
此时,坊街上一排排灯杆上灯已点燃,再过一阵子进入宵禁,坊门、城门都要关闭了,此时各条坊街上人还很多,但已都不再串坊,只等闭坊鼓一响,便关门上栓、各回各院。
樊莺打马往兴禄坊去,离着还有段距离,就发现鸿胪卿高审行带几名护卫,匆匆骑马、沿大街往东而去。
樊莺暗道,还好没有缠着师兄喝酒,不然一耽搁就将他们放过了,但他们这个时候要去干什么呢?
她不吱声,骑马在后边跟着。
这些人算好了闭城的时刻,恰在春明门落锁前打马出城,出了城门之后一刻不停,由官道向东北方向疾驰。
樊莺出城后,春明门即在身后沉重地关闭了。
在城中时,因为有坊人的掩护,她还可以跟紧一点,此时人到了城外就不行了,官道上再也没有别的行人。
樊莺只能拉开距离,幸好夜色也深,树木笼郁,而她一骑的蹄声也被前边七八个人的蹄声掩盖,使她能稳稳地缀着这些人一直前行。
长安城共有五渠。除了漕渠,还有交渠,从安化门一带一直通到城北,由景曜门而出。清明渠也一直往北与漕渠相会,渠尾进入皇城,此外还有曲江池上的黄渠、城东的龙首渠。
长安帝都,因之有“无趣通诚”的寓意。
出城二里,就有龙首渠拦路,此渠于龙首原下一分为二,分头流入城中,南边一股直插太庙后泄入漕渠,北面一股从北城外绕过,在太子东宫北墙处入城,也去太庙,寓意皇族血脉“源(原)远流长”。
前面七八个人过了龙首渠上的石桥后又加速,驰了十来里后离开官道又往北插,上了龙首原上的山道。
樊莺不知高审行连夜出城有什么大事,不过对师兄又有些钦佩,好像他算准了高审行晚上要有事似的。
正在边行边想,暮色中,前边这些人就出了事。
因为是山道,这些人已不能并骑而行,前后只能两两拉开,而山木也更加浓郁,山道显然已有过特意的修缮,底下铺着整齐的条石。
但为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意味,越发被工匠们弄得曲曲折折,这一行人只闻其声,而樊莺仅能看到落在后面两人了。
朦胧中,就见拖后的两人忽然身中了套索,马上人“哎呀”一声滚落山道,随后两侧树丛里蹿出四五条黑影,朝坠马人扑去。
樊莺手疾眼快,立刻勒马驻足,不再往前跟进,往树丛后隐身细看,马匹通性,也不出动静。
这些人两个摁一个,未等地上人爬起,脖子上便架上了家伙,“想要命就不要动!”
而在前边山道上也隐约传来纷纷中招的声音,又有个人在被人按搡中,发声不匀地叫道,“大胆,暗算本官是何用意!天子脚下……敢……敢绑架当朝大员!”
这是高审行的声音。
摸不清后来人的底细,樊莺就不动,只听有个人冷笑道,“什么狗屁大员,难道你就是英国公?举个火来让我照照。”
树丛后闪起火光,施袭之人足足二十上下,个个黑衣蒙面。
很快有人说道,“咦?不是李士勣,从白天起,我便留意到黄峰岭别院里大事张罗,算定他一定会来,那这人是谁?”
“你们真是吃了豹子胆,暗算到鸿胪卿高大人的头上来,还不速速放了我们!”有一位兴禄坊的卫士嚷道。
“鸿胪卿?”对方道,“来头也不小过英国公,弟兄们,将这个鸿胪卿绑紧些,他若跑了,我们便跑了几万吊大钱!”
高审行喝道,“本官既已报了身份,尔等还敢猖狂,这是谁给你的胆子!不怕事发后身败名裂、法杖加身?”
方才的卫士又喝道,“识相的速速遁走,我们老爷可是鹞国公、尚书令、兵部尚书、总牧监高大人的家尊,再敢怠慢,不怕日后连个全尸都不会有!”
回答他的,是“叭叭”两下大嘴巴,“去你娘,绳子都捆上了,还敢拿鹞国公吓我们,还家尊!是老泰山好不好?将这些喽啰的嘴巴都给老子塞紧了,省得乱嚷嚷。”
“你血口喷人!”鸿胪卿吼道。
“哼,兴禄坊二小姐在清心庵修行三年,光景也不算短,再出来时便成了儿媳,三小姐成了二小姐,二小姐成了五夫人,长安城中哪个道院不在传?还敢嘴硬!”
有人笑道,“是啊,二小姐不承认自己是二小姐,在漕渠上也不承认是你这位大人的女儿。我就怪了,如果不是女儿,还须这样说?”
又有个人猜测说,“这么说,鹞国公这位高府的公子就是假的!”
高审行一时语吃,一句话也不应,他的那些护卫们此时嘴里都塞了东西,仿佛也在琢磨这几句话里的弯子。
“鸿胪卿府上的事这么乱,他自己就清楚了?我有个朋友,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鸿胪卿以前的一位姓吕的如夫人说……当初在子午谷……鸿胪卿丁忧的时候……”
鸿胪卿喝道,“你胡说什么!还不给本官住口!本官一向不与邪恶低头,岂会听你们胡言乱语!本官真正的耻辱,便是让你们几个蟊贼所擒!要杀便杀,何须啰唣!”
“杀了你我不亏了!你此时想死了,那几百万的大钱谁会给我?”
“你们想要钱便只管提钱,何须扯这些闲篇儿!高某堂堂的当朝大员,岂会听得进你们的羞辱!”
对方听了就不往下说,而是吩咐,“那就将他捆好了,速速押他们下山,以免夜长梦多。”
话刚说完,从山上方向有一串火把蜿蜒着下来,这些人慌起来,“不好了!黄峰岭上下来了不少人,我们拉了他快走!”
他们来时并未骑马,纷纷抢夺高审行这些人的马,一人一匹都不够,领头的低吼道,“你们几个钻林子!让出匹马来,别把肥肉丢下!”
贼人慌忙踩熄了火把,有两个人摸着黑跑过来,挟起五花大绑的高审行,要把他往马背上搭。
高审行也看到山上黄峰岭别院下来人了,这是唯一获救的机会,他支支愣愣、两脚踏住马鞍、打着挺地就是不配合,又扯着嗓子喊道,“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