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引着几人出门,先去往庆州驿馆,馆中已有一驾大车,边上站着车把式,上面载着胡女布、牛酥、麝香、蜡烛等物若干,像是别处来庆州采货未满的样子。
刺史想的很周道,客商的夫人总不能步行,至少也得有头驴代步,驴也备好了。就这么,一群老者在庆州刺史府听曲儿吃喝,而真正身份不凡的一群人上了大街。
此时是未时,街上很热闹,“帐房先生”引着这些人专往人多的地方走,最后在永福街停了下来,让大车靠边儿,低声说,“陛下,一会儿人更得多,本地小贩、民户亦有上街贩卖的,我们就在这里试试。”
随后,“帐房先生”拍着帐本儿,对街上人叫道,“列位老少爷们,大嫂婶子都来看一看,现有我们余杭郡富商李老爷,亲自到庆州收购本地特产,胡女布、牛酥、麝香多多益善,籴货将齐,不日回返,家里有的速来卖,价钱可不低!”
人们很快围上来,七嘴八舌议论,“哇,看来这些人可没少买,我家里还有点麝香,这就去拿来换钱。”
“我家婆娘织了些布,不知是怎么个价钱。”
“这些南来的贩商可真会享受,娶这么好看的老婆!宫里的妃子还能生什么样。”
“还不是有钱!等我有了钱……哼!”
有人这样放肆地议论皇帝的贤妃,庆州刺史不能制止,因为他此时的身份是个帐房先生。但偷看皇帝和贤妃好像并未生气,于是口吐飞沫,极力招揽。
旁边一对卖面馍的母女也挎了篮子凑上来,母亲三十出头,女儿只有十三四来岁,女儿问,“娘,咱家中还有牛酥呢,要不要拿来卖掉?”
她娘说,“倒是应该,卖了钱好为你攒嫁妆,但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万一再碰到不讲理的死乞……”她扭头往一边看了看,果然从街头晃过来四个人,她立时把话咽下,拉着女儿蹲回到旁边。
几个人衣衫破旧,各自拿着木棍走过来,先在这对母女跟前蹲下,“这位大嫂,能不能给两个面馍?我们哥几个可饿了。”
不等对方答言,一个人伸手扯掉母女俩篮子上盖了一半的白布,“哇!正好还有四个,给我们一人一个,大嫂你便可以回家去了。”
女儿道,“可我们是拿来卖钱的,不好给。”
乞丐已经伸手入篮,在每只面馍上捏了一下,“小妹妹,你不卖这几只馍还能穷了……我们进哪家小店,遇到好施舍的店主不得请我们坐下给几口吃的!放在往常,你就白给我也懒的要。今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成全你,我们两好就一好,让你早点回家,省得天晚了,街面上乱。”
姑娘再要制止,每只馍上都留下了黑手印。
另三个人笑着,接过同伴从篮子里抛来的面馍,嘻嘻笑着放在嘴里开咬,篮子空了。
姑娘气得脸通红,分辩道,“你们真不要脸,能走能动,偏偏行乞!欺负我们母女!”她娘连忙制止女儿,提起篮子拉她起身。
两个乞丐伸手一拦,板着脸问道,“四只馍罢了,你们却像打发花子,庆州城可是乐善好施的地方,吃你个馍还看你一个姑娘脸色,真应了为富不仁这句话!”
姑娘道,“四只馍少么?我和娘总共蒸这一满篮,也才二十几个,连我都舍不得吃!你看我们哪一点像富人,还要白养着你们?”
一个乞丐道,“别给她脸!在金徽皇帝的盛世,谁敢当面拿我们讲究,她要再多说一句,我们便天天到这里来照顾她生意,早晚让她闭嘴。”
姑娘的娘拉着女儿便走,猛然听女儿叫起来,“娘,他,他掐我脸了!”她娘歪头看了看,果然见女儿白嫩的脸蛋上蹭了一道黑渍。
一个刚刚偷袭的乞丐伸着手,在鼻子底下嗅着,笑嘻嘻说道,“这就好多了,却比白咬面馍有滋味!”
旁边早就气坏了两个人,正是贤妃崔嫣和德妃思晴,按着思晴的脾气,不上去动手是不可能的,但皇帝示意她不可妄动,只听一个乞丐道,
“对于为富不仁的人,还要我们兄弟对她多尊敬,识相的快走,省得我们万一不高兴了走不脱。”
姑娘的母亲气愤地质问道,“面馍你们拿则拿了,为何得寸进尺轻薄我的女儿!光天化日,你们几个男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何道理,就不怕官差过来拉你们去衙门!”
一个乞丐立目道,“以为我怕官差?他就算此时站在这里能耐我何?同州有人谋算求食之人,连刺史都不要做了,我给他两个胆子!”
姑娘的娘拉起女儿,“我们惹不起还躲得起,快离开这些人。”
另一个乞丐听了,一手抓着半拉面馍,咯吱窝里夹着棍子,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女人的竹篮道,“我们是恶棍么,让你这样躲避,你可走不脱了!”
女人气愤至极,变了脸色道,“你们要个饭,抢馍还戏耍我女儿,难道还不算恶棍?当着这么多人,我们便不走,看你敢如何!”
旁边人连忙过来两边劝,“两边都消消气,闹大了总是我们庆州的羞耻,传出去不好,不好。”
抓着篮子的乞丐被一个女人抢白,有些恼怒,再听了劝架人的话,猛地一把夺下篮子掷于地下,再咣咣两脚踩扁了,骂道,
“气得我,半口馍噎得上不去、下不来,今天不赔我几个钱,你也莫走开半步!”
劝架的人家境还不错,他赶过来看热闹,本是凑近了看一看余杭的富商,此时息事宁人,闻言连忙从口袋里摸出四五枚大钱递过去道,“别让远处来的人小瞧了我们!”
他的话立刻将几名乞丐的目光引到帝边来,一人眼睛里一亮,“我说吃的这个无味,原来落掉了牛酥!”说罢冲‘帐房先生’拱拱手道,“老兄能否施予几块尝尝?”
“帐房先生”当着大唐皇帝的面被人看到了自己治下的闹剧,脸上早就挂不住了,喝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吃了馍不走成心找事,小心一会拉你们去庆州刺史府发落。”
另外的乞丐一下子凑过来,其中一人一把打落“帐房先生”头上瓜皮帽,骂道,“真是欺人太甚,连你个外乡人也敢小看老子!老子本本份份只是要个馍吃吃,你便拿官府吓老子!”
他同伙嚷嚷道,“不要让他们走了,滞他个十天半月,让他的牛酥全都变味儿!官差?官差在哪里?庆州官差能像你们那里的官差不讲人情?老子把话放在这儿,他怎么押我进去、便须怎么送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