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审行扭头看向窗外,模糊地认出,红马一拐,隐入了永宁坊的街口。
即便他出了茶楼、找条黑巷子一头栽倒、人事不醒,此刻也不能让房黑炭吓住。他知道自己同高阳公主的这件短处若是让姓房的握实,就不是今日的几千吊大钱的事了。
房遗爱就没有刺史的深沉,追问道,“哪一半?”
刺史和气地说道,“你可知在下长兄高履行的正妻是哪个?对,是东阳公主!那是陛下的姊姊,高某的长嫂。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对陛下来说?一个巢王妃的归属,本是先皇的旨意,但让金徽陛下一句话推翻了!一个武才人被陛下一句话成了晋王媵侍!”
房遗爱听得心中连连狂跳,一时张口结舌无法应对。
高审行暗道,老子走南闯北,东去西来,除了在陛下那里好赖使不出去,再换个谁来试试!你姓房的还差着远!
他说,“你再看一看大明宫里的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姐妹两个一个老大一个老五,两人同侍一夫其乐融融!房驸马焉知高阳这件传闻闹大了,陛下不会大手一挥,再于高府中来一出老大、老五的裁断?高阳会乐意呢、还是不乐意?你还是少想些歪的、自将无影之事办成真的。先抹一抹归林居的烂事。”
房遗爱连羞带气,被高审行柔中带刺的话扎得体无完肤。
再顺着高审行的话往下一想,以皇帝行事不拘章法来看,连赵国公新认的义女都敢一句话分出一个去,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定的!
高审行轻描淡写说出的这个设想,几乎又是一件出人意料的、又很有些可能的大事。
如果归林居的事再传到陛下耳朵里的话,房府二公子也就真的成了烂泥一团了!房遗爱语无伦次,抢着道,“房府也不是可有可无的!”
高审行略带轻蔑地道,“是啊,房相在世之时,那个勤勉公正人人赞扬,而房府那时的台阶也不是一般人敢迈上去的,也没什么当下这样的的乱事。”
说罢,高审行朗声招呼道,“伙计,再添一壶茶来,今日的茶真令高某回味不尽,本官要再品一品!”
但好半晌才上来一位管事,有些歉意地说,“大人不好意思,方才那个伙计吃坏了肚子,跑下去也不吱一声,大人勿怪。”
说着再奉茶,恭敬地退下去了。
高审行喝过茶,起身道,“多谢驸马招呼,茶钱高某都付不出,有劳驸马了!”
房遗爱硬撑着问,“刺史是回府么?”
高审行道,“在下看到陛下微服去了永宁坊,估计是去看他女儿,当然还有郭孝恪和崔颖。在下这便赶过去见一见永宁公主,大过年的,递她些玩耍的钱,兴许还能同陛下说些事,再讨一顿不花钱的宵夜。”
直到高审行举步下楼,房遗爱都坐着未动,设想着高审行胡说出来的那个“老大老五”的结果——
高府老大娶的是东阳公主,老五后续上高阳公主……这个想法不要说成为事实,此时只是想一想,便已经让他心如一团乱麻,一点主张都没有。
那将是奇耻大辱,房府从此再都别想挺胸抬头。
后来他起身,隔着窗子望向大街上,看到高审行带着两个随从,头也不回地上马而去,最终果然漫不经意的拐去了永宁坊。
他揪着头发,心中大骂高阳公主,怎么沾上了吃喝不想花钱的高审行。
接下来,在自己这里憋着气离去的高审行,到永宁坊会怎么说话?难道皇帝真的在永宁坊?
此时他才意识到,好像高审行在这里说的每句话都不算胡说,连高俭同皇帝的情谊都不为虚——皇帝不久前,还率着文武高官去子午峪祭拜过高俭。
而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太府少卿与延州刺史,在陛下的眼里,孰重孰轻?
眼下的大事已经排不上归林居了,也许此时归林居的事情只算是高审行掷向自己的一块见楞见角的石头。
然后他又大骂蜀王李愔,这一切本可不发生,全凭了李愔!而且在归林居李愔砸的一点也不比自己少,却一点麻烦都没有。
……
第二个“伙计”也跑回赵国公府报告,那么赵国公同褚大夫的谈话也就无须修改了。
恰逢黄门侍郎韩瑗入府,一见面开口欲言,忽见赵国公的眼色,韩瑗灵机一动咽下了本来要说的,改口道,
“国公,今日见了曹王殿下的大婚排场,下官真有些羡慕,看来内弟长孙诠同新城公主的大事,将来怎么也要比照一番的!下官无事,这是来同国公闲扯几句。”
褚遂良没有听出异样,长孙诠既是韩瑗内弟,也是长孙无忌族弟,人家这是想谈家事了。一见赵国公举茶送客,御史大夫连忙起身告辞。
褚遂良出府后,赵国公方问,“有什么事?”
黄门侍郎低声道,“国公,下官从柳爽处听到了一件天大的内幕。”
赵国公问,“柳爽能有什么天大的内幕!难道是从晋王府听来的?”
韩瑗道,“正是啊,国公你可知陛下下一步的大规划么?要在夏州设中都督府,总都督灵、夏、延、庆等州军政屯垦诸事,而都督便是……”
这可真算一件大事,而长孙无忌已然断定,夏州都督的人选注定不会是自己或江夏王任何一方的人,他沉声问道,“可是高审行?”
“不,是郭孝恪。”
突闻内幕,赵国公惊骇莫名,他可一直不闻郭孝恪复出的消息,认为皇帝在操作这件事时难度极大,可以说还有些风险。
而皇帝一向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脾气。
皇帝同濮、晋二王的关系人人可见,身为吏部尚书的李治如果有话暗示了柳爽,那多半是真的了!
以郭孝恪的威望和能力,只要这个人往夏州一坐,那么他赵国公和江夏郡王,恐怕就要同时被挑上天了!
赵国公后悔过早地放走了御史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