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阶不住地点头,感慨道,“那才是卑将有生以来看到的、地势最险峻的皇家行宫!如果主人不想放行的话……卑将料想,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吧。”
“有那么邪乎吗?”长孙无忌问道。
“怎么没有?国公你又未亲眼见到,当然不知道了,我见到了金徽陛下,去盈隆宫唯一的一条石道由几个少王把守,一般人可进不去。”
“顾将军你在开老夫的玩笑了,陛下的几个儿子李雄、李壮、李威、李武、李睿、李捷、李惠,连新罗的李掖都算上,最大的也过不去十四岁,放在平常人家还在娘身边撒娇呢,又怎么能把守石道。”
这是长孙无忌的激将之法,他越说不相信,顾司阶越要让他相信。
借着酒力,顾司阶最后也想不到要掩饰了,“国公,卑职可没随便说,从岭下至盈隆宫唯一一条入口上有四道险要关隘,每道关隘上有两位少王把守,人人一把竹刀,真是像模又像样啊!”
长孙无忌又敬了顾司阶一杯酒,摇着头道,“顾将军你又在诳老夫了,那么大的孩子,拿一把竹刀又岂能守得住关隘!老夫差一点便相信你说的了。”
顾司阶道,“国公!你还是相信的好,卑将专门上过一趟盈岭,这都是亲眼所见,再说卑职岂会诳骗国公?”
说着放了酒杯,对着手下人招招手,吩咐道,“可将金徽陛下的墨宝请出来,让国公看一看!”
手下人不敢怠慢,马上将随身的包裹打开,从中拿出一叠黄绸,被他们叠的方方正正。
长孙无忌奇怪,心说顾司阶被薛礼派来黔州、专门拜谒盈隆宫,就是为了求这一份金徽皇帝的墨宝?
这么说,李治和武媚娘注定知道这件事,因为薛礼若是背着皇帝和武皇后,便有谋反嫌疑……这是一幅什么内容的墨宝呢?
此时,黄绸已被手下人一折折展开,上边是两行狂放而不拘一格的大字一点一点呈现出来,却是先写在绸面上边、然后再由绣工用墨线绣出来的。
最先出现的是落款,那是长孙无忌再也熟悉不过一个大大的“峻”字,后边是日期,就在七天之前。
还有一方马王印信是由赤红的丝线绣出来的,在黄色的绸面上异常醒目。
金徽皇帝的字,长孙无忌比谁都熟悉,时隔十来年再见到第一眼,往事便如开闸的潮水一般,一齐涌上心来,这幅字便是是他的定心丸啊。
顾司阶此行的目的,在长孙无忌的眼中已不怎么重要。
他不惜与顾司阶说出李治和武媚娘派自己到黔州来的目的,其实还是对金金徽皇帝是否在世心存着怀疑。
长孙无忌行走在子午谷道上,还曾怀疑过李治和武媚娘、尤其是武媚娘。怀疑这个女子对自己当年阻挠她成为皇后耿耿于怀,这对夫妇打发他到黔州来是再一次无情的奚落他们的舅父——
如果金徽皇帝在那一年的正月初五便已不在人世,那么他长孙无忌的黔州之行便是竹篮打水,大明宫关于“赵国公还是赵国公”的承诺便是个天大的笑话。
给人以希望、再让现实无情地戳破它,那么长孙无忌要死的心也就有了。
黔州流徒揩揩已然有些泪水模糊的眼睛,见三尺宽、六尺长的黄绸幅面上边,只是竖着写了两行大字,但已将这么宽阔的地方占满了:
落款是马王:峻。赤红的印信。
字是金徽陛下的字,千真万确!长孙无忌稳稳心神,问道,“薛将军求陛下这样一幅字,难道是要在西州动兵?”
顾司阶道,“国公,下官猜正是这个意思,而且是薛将军亲自领兵。”
时隔九年,大唐西部乱象已生,起初是阿史那欲谷率先叛乱,大唐派左武卫大将军梁建方讨伐。
后来处月部趁乱起事、附合叛军,大唐又派卢国公程知节讨伐。虽然西部战事屡有胜绩,但西部再也不是之前的安定局面了。
白杨河、龟兹、焉耆、轮台县、庭州一带都不太平了,大唐总有些按住葫芦起来瓢的架势。
看来李治已有了打算,要派他以往从未动用过的薛礼去西部了。
在朝堂倾轧最是扑朔迷离的时候,薛礼一直负责玄武门的防卫,简直寸步未离过李治身边。
现在将薛礼派到西边去,看来李治在长安已无什么可担心的了,他要彻底解决一下西州的问题。
再不对西方施以重手,谁都担心这股乱势最终会影响到西州,同时也说明李治手下可用的放心之将,此时也真没几个了。
房遗爱在永徽年间的谋反事件牵连到了诸多的人,宗室李元景、李恪、李道宗都是能打之人。驸马薛万彻、柴令武等一批能征善战的武将都被放倒了。
卢国公程知节早该是坐享的年纪,但凡有可用之人他不会亲自操刀上阵。
原安西都护阿史那社尔也早已调任京师任职,除了功成名就、总须往上迁拔之意,想来长安亦怕阿史那社尔这样的大块头、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再有什么思想波动。
阿史那社尔若在西面有什么摇摆,那么对大唐西半片政局的影响,将是巨大的、和无法挽回的。
西州此时只有个高岷坐镇,他只是位文官。
那么,将薛礼这记重拳使出去,再将同样可以信赖的卢国公程知节调回来坐镇长安,还真是个不错的方案。
西州是金徽陛下的起步之地,而薛礼与马王又有结义之情,李治派薛礼亲往西州,看来亦是经过了详细的斟酌。
不然,这么多年都未闻薛礼同盈隆宫有什么联络,这次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派一位司阶来黔州呢?
眼前这幅字,便是金徽陛下对大唐出重手、解决西州乱象的明确支持。
薛礼持了这幅字去西州,便有如马王亲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