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次清明，苏向暖已站在某条巷子里。巷子很窄，尽头被封死。反方向有盏路灯，光很暗。
她闻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儿，她的心脏‘咚咚’猛跳，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她看见79大厦灯火通明的顶端。从楼的位置看，这里离她家不远。
前方有两个暗绿色垃圾桶，借着微弱的光，苏向暖看到垃圾桶边上突兀的阴影。她早知道那是什么了，但还心存几分侥幸，她想也许那只是别人乱丢的垃圾，也许那人伤的不重，还活着。
她胡乱想着，只十几步的距离，她觉得像走了几公里。
铁锈味儿越来越浓，苏向暖再没法骗自己。她本来就知道，那是血的腥气。
垃圾桶边横躺着个男人，喉间一道长口，血正汩汩地朝外冒，浸湿了衣服，流了一地，他身边的小块地方比周围暗很多。他一只眼睛瞪的老大，眼球上满是赤红的血丝；另一边的眼眶里空空的，眉毛鼻尖沾着血水和透明的液体，反射出白粼粼的光。
苏向暖想，如果人死后眼里真能留下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的样子，那自己再向前几步，说不定能知道凶手的长相。
她摇摇头，往这人胸膛看。这人胸口一片暗，什么都看不清，她只得走近几步。
雨不知不觉间落下，细如牛毛，落在脸上又凉又痒，苏向暖抬手要擦。在这片刻功夫，她的左脚猛地一疼——有人攥住她的脚。
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都汇成空白。她握紧自己的拳头，妥协一般，缓缓低下头：
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人。
尸体的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脚踝。他的手猩红一片，血一直浸染到小臂，看不清皮肤本来的颜色。他面无表情，用少了一颗眼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苏向暖的胃因为恐惧开始抽搐。她拼命挣扎，想挣脱手的钳制。男人的身体随着苏向暖的脚不停晃动，但他的手却像条蛇，嵌住她不放。
正在此时，苏向暖听到有人叫她。那人不停地喊她的名字，一声叠一声，时远时近，飘忽不定。她的神经绷成一条紧紧的线，她开始干呕。
苏向暖吐了几次，什么都没吐出来。她冷静不少，想起来自己只是在幻觉里。不知是怕过头还是听久了，或者是别的原因，她觉得这声音并没恶意而且非常熟悉。
苏墨眼圈含泪，整个人扑在苏向暖身上，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他不敢摇晃她，只能轻轻拍她的脸。
苏墨原以为她睡着了，起身给她盖上被子。他听见苏向暖呼吸变重，以为是睡熟了的缘故，哪想他手还没离开被角，苏向暖就癫痫般浑身抽搐。
苏向暖刚被接回来时也曾这样，他听大人说这是被梦魇住了，要喊她的名字把她喊回来。他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天，把自己快累厥过去了，苏向暖也没醒来的意思。
苏墨手足无措，刚想起叫大人上来，苏向暖却在这时醒了过来。
她慌乱地看向周围，直看见苏墨才镇定下来，脸上慢慢出现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
苏墨这才发现，她的额头和鼻尖全是冷汗，连发间都是潮气。
“苏小墨，你压死我了”，苏向暖深呼吸，情绪渐渐平静，“又有人死了。”
苏墨触电似的瑟缩一下，“你、你……”
苏向暖呆呆看向一处，“我又看到了……有时候，真觉得是我杀了他们。”
苏墨像听人用他不熟练的语言讲了个故事，半天才理清思路，“不可能是你！不是你！”
苏向暖叹气，“你知道我身上那些疤吧，都是我妈、生我的那个妈打的。她不是精神有问题么，每回她发病，都往死里打我，力气还特别大。她清醒了又只会抱着我哭，从来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她拿过苏墨的手，轻轻摸他掌心的纹路，“你没忘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伤到你的。”
苏墨的生命线又深又长，看着福泽深厚，但其实是道疤。那时苏向暖到苏家第二年，某天她和苏墨玩时，用刀在他手上划的深痕。她动手时毫无征兆，下手时又快又狠，等苏墨回神，只剩捧着满手鲜血大哭。苏向暖像被苏墨的哭声惊醒，惊骇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刀和苏墨手里的血，全没有行凶时的记忆。
苏墨抽回手，白她一眼，“谁批准你提起这个话题的！”他想起那帮警察，记者，还有被害人家属，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你要干嘛？不是又想报警吧，你不怕那群神经病再来烦你。”
苏向暖握回他的手，“这回我看清楚了，那地方离家不远，我想明天上学时顺路看看。”
苏墨真不想苏向暖再掺和这事，但他和她一样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翻过身，像和谁置气，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声音闷闷的，“睡觉！明天我陪你去。”
在苏墨身边，苏向暖总是容易得到安宁。睡意慢慢地涌了上来。半梦半醒间，她突然说：
“上次有个警察说了句话，现在想想，其实挺有道理的。
那个警察说，人不可能知道自己没经历过的事的。如果没杀他们，那我怎么能看到呢。”
苏墨身体一僵。她知道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