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荆门陆家在这几个月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生怪事。
坊间的人们交头接耳神神秘秘,他们说,每每有异事发生,晨时陆府的喜鹊叫得特别欢;他们也说,那日陆府的上空会单独悬起一枚小太阳,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他们还说,只要是那种日子,下人们会以神速回屋换上口袋最多最饱满的衣裳。
“朱公子来啦!”猴年马月陆家幸福日,随着一声兴奋的大喊,整个陆府爆炸般沸腾了,下人们喜笑颜开奔走相告,他们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并顺便将谢管家头痛多年的慵懒风气一扫而空。整个陆府喜气洋洋,基本将过大年的喜庆都给透支了出来。
然而不高兴的也有,比如老爹,比如我。
未免父亲柔弱的小心脏受到惊吓,也未免自己被再次打成傻子,我明智地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起任何关于小猪身份的事,他也并不知我们私下来往。所以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整天没事做为南北交通无私贡献的顽绔子弟——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这让我觉得很苦恼,以后我究竟要用多少个“您上级的上级”,来陈述这个顽绔子弟和他的关系呢。
当然,我也非常不感冒,一方面我十分喜欢用暴力对付小猪,另方面我又怕他在挨揍后突然脸色一阴,咻咻地把皇帝身份亮出来。
尽管如此,但小猪同志仍然利用他强大的银子班底做木枕,将罗马大道顺顺当当地铺进了后院。
此刻不情不愿被他从屋里揪出来的小小可怜的我,正像从前一样与他并肩坐在柳枝上,双脚一前一后非常僵硬地晃荡着。
在我包罗万象的宽广想象空间中,两个手持宝剑的小人儿正杀气腾腾地对决于紫禁之巅,一个说,坐你旁边的,就是那个好糊弄又好欺负一剑能把他劈死的朱头三。另一个说,去你的狗血白日梦,人那可是能活一万年的皇帝陛下,动动手指头能把你个老小子劈死一万遍!
于是在这两种极端情绪的拉扯下,我觉得非常苦闷。而我的习惯是,每当我觉得苦闷时,会喜欢找些话题来排解苦闷。比如现在,我带着好不容易挤出的一丝甜蜜微笑,亲切地对朱寿同学发问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大叔是姓刘吗?”
话刚出口。我发现自己更苦闷了。如果不开口问朱寿。我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一下自己:不会那么巧地。凭你地狗屎运。想见刘公公这样地天字一号地大太监?甭想!但是。如果朱同学不识时务地回答……
“是地。”他笑眯眯回答。
朱同学果然很不识时务!
我真地很想将头转到一旁。然后痛痛快快地呸一把:我做地是什么梦!我走地是什么狗屎运!那个看起来和和气气胖胖墩墩地笑呵呵小老头子。刘瑾?!
我再呸!
“小织。你今天表情好怪。身子不舒服么?”朱寿关切地侧脸看我。
“没,没什么……”我吞吞吐吐说道。如果您不屈尊下驾,还带着那么个一线呕吐明星来看我,我的米虫生活会过得相当滋润。
“嗯——”他忽然张开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拖长着声音夸张地嗯了一声,眯着眼微笑道,“你家里可真舒服,只是静坐着,呃——还是让人觉得舒服。”他再次很享受地闭眼张开手臂,只要微微屈肘,便会将我揽在臂弯中了。
“那就好……”我汗了一把,悻悻说道。
“小织,你今天真的太奇怪了。”朱同学非常担忧地看着我。
“你才奇怪……”我嘟囔道。换你穿越去零九年见见胡同志试试,看你奇不奇怪!
“这样才像你嘛。”他喜逐颜开,忽而正色道:“小织,让陆大人去京城做官好不好——”
“不!不不!”我十分激烈地一口回绝。明朝官员爱吵爱闹事的风骨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我爹这么个七品芝麻官若是无缘无故被拉成正级干部,不被拍死也得让口水给淹死!更何况,伴君如伴虎,要哪天您觉得我不新鲜不好玩儿了,不知什么时候,咱全家就得手拉手一起翘辫子。
还是做荆门的土皇帝好!
…………
新鲜,好玩儿。
呵,你其实,就是这样看我的吧?
“怎么?”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爹能力有限,他——”我懒懒说道。
“我是说你,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他打断我的话,关切地盯着我。
“没什么。”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话题引开,转向他问道,“听说和你一起来的,还有个半仙吧?”
“是啊!”他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兴奋说道,“殷大师道骨仙风,本事可高啦。他正要来拜访陆大人,我们便结伴同行了。”
“道骨仙风?”我嗤之以鼻地切了一声,作为个信奉唯物主义思想的新青年,我心目中的道士基本和神棍划着等号。
“你不信?”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可殷大师还说,在你出生时,他为你占过一卦。”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朱寿点点头道,“他还说,你的卦象是他此生见过最离奇的,所以一直不曾忘记。”
“这个殷大师,真有什么不寻常的超能力么?”我微微有些好奇。
“我亲眼见过!”他重重点头,像是要强调此事的真实性。
“那,他会收鬼吗?”我严肃地问道,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没笑出声来。
“会!”他眼里开始闪动地神往的光芒,在我诧异的注视中兴致勃勃地说道,“殷大师有专门的降妖法器,不过,就是奇怪了些。除了常用的黄符香烛,他还随身带一个钵大的黑鼎,据说盛上用黄符炼过的圣水后,具有识妖的异能。”
“怎么识?”我好奇问道。
“大师说,他有家传的辩妖神丹,只要阴气最盛时在有妖气的人家开坛作法,将脏东西引出来。然后将神丹放入圣水中,若是小妖,神丹便只是在水面游动,等白色的妖气散完后,小妖便也灰灰湮灭魂飞魄散了。但如果是修炼多年的巨妖,神丹不但会在圣水中跳跃,圣水也会被染成血红色,甚至,妖怪还会哧溜溜发出痛苦的呻吟。这便要令设法坛了……
唔……小织?你……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吃力地咧嘴挤出几个字,一手仍在使劲捶着树干,另一手反转过去抽风般地不断向他摆动,不行,肠子都揉着一块了,乐……乐死我了……
“小织……你不要再笑了……”小猪十分郁闷地看着我。
我仍然死命皱着脸,牙齿咯吱咯吱战栗着,生怕微微一动就会再次笑到直打滚。明朝真该普及好基本的高中化学教育呀。
神丹?神丹……我现在真是提都不能提这个词!来,来,咱们一起上堂高一化学课。
某会浮在水面上;某会在水面上四处游动;某会熔成一个闪亮的小球;某会发出嘶嘶的响声;某会使事先滴有某某试液的水变红。
我真是忍不住想要去拥抱那位跳大神的殷大师!要知道,在这鬼地方碰到这么个现代化的大叔,我得多高兴呐!
“小织,你成日呆在屋里,一定是闷坏了。走,我们出去玩儿。”小猪撑着下巴严肃地观察了我许久,终于恍然大悟地得出结论,话才完便跳下树伸手来拉我。
我整个人仍在抽风般笑着,任凭他将我轻飘飘撩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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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虚地埋头跟在小猪身后,贼眉鼠眼向四周看了看,小声地说道:“他们真的不会告诉我爹吗?”
“不会的。”他也压低声音神秘地回答我——尽管我们早已远离县府。
我登时觉得非常泄气,要知道,我平时偷着出个门,都得爬树翻墙搭楼梯忙活好一阵才行,而朱同学却已学会干脆地将银子塞给看守,然后大摇大摆地拉着我“开溜”。
原来这年头,劳动力这么贬值呀……
我再次体会到,和小猪一起逛街对心脏强硬程度有多高的要求!
他会拿起农家人又小又细的劣质苦柚说:这橙子,怎么歪头歪脑的长得这般好玩,是吧,小织?
我抹汗。
他会呆呆站在蒸笼面前,伸手指着馒头对我说:我看到好多人在吃这个呢,小织,这一定是人间美味。
我摇头望天……
他会学着荆门的腔调摇头晃脑说:柿子咧,新鲜的柿子咧!
我两眼冒光:这是皇帝陛下吆喝过的柿子!
他还会俯到我颈边咬耳朵偷偷说道:我刚才看见一个贼偷了前面那位大叔的钱袋,我们去帮大叔偷回来。
我心脏暴跳:皇帝陛下要去顺东西!
他还会点满桌子的菜式笑眯眯看着我风卷残云,满足地撑着下巴看着我说:谁若能这般看你一辈子,此生足矣。
我费力吞咽:突然觉得很饱……
夜色将整个荆门一点点淹没时,我摸着滚圆的肚皮慢悠悠走着,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身边的朱同学负手眉眼带笑地看着我。
“不如我遣人在荆门置办一座宅邸,如此,就方便得多。”他忽然兴奋地说道,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高兴不已。
“别别……”我连连摆手,您老还是在皇宫呆着好,要有个什么闪失,我就得被冠上妖艳祸水的牌照。
“咦,你头发上是什么?”他眼睛忽然盯住我的鬓角,伸出手想要帮我拈去。
我下意识地向一旁歪了歪头,当小猪的手指正好碰触到我发丝时,耳边忽然传过一声沉闷而锐厉声响,在我来不及看清的状况下,一枝利剑从我和小猪之间飞驰而过。接着耳边响起一声布料划裂的声音,小猪昂贵的金缕绣边袖口哧哧地被划开,箭尖钉着不远处的一道木门上,翎羽仍在不住地抖动,发出嚣张地沉闷声响。
一系列的突变,在一秒钟内瞬间完成。
我们都惊呆了,时间仿佛定格下来,我脑袋微微向后仰着,小猪的手指仍停留在我的鬓边。
小猪眼睛眨了眨,忽然将手收回来,不带语气地说道,“饭粒。”
然后他迅速地抓起我的手,拉着我飞快地向前跑起来。大概过了四五秒,身后又传来一声箭身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但也许是由于距离过远,威力减轻了不少,小猪一返身,手臂迅猛地横劈下去,竟生生地徒手将箭挡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