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烟锅(2 / 2)

这些指责说得老角巴有些无力辩驳,惹得大家都颇有同感地呵呵大笑起来。

谢清华听着大家讥诮着老角巴,卷裹着老草烟,当面夸赞起刘二哥来。

“还是二哥大方,有好烟从来都不藏着,只要有烟,哪个都可以卷来抽。”

“真呢哦,二哥就是会捂烟,他那些烟叶抽起来柔和爽口,还有点香呢。”

“二哥,你去年老埂上种的那块烟,收了好几捆,怕是到现在还剩得多哦?”

“多啥子哦,前阵子没得油吃,被我婆娘拿去卖掉两捆,现在连我都快没得烟抽了。”

“哇,那我这支烟就要卷大点了,再不多抽两口,以后怕就没得机会抽二哥的好烟叶了。”

谢清华说罢,又从刘二哥腿脚上多拿了两片烟叶,想把那支烟裹得更粗更长。

这种夸张举动,让大家都觉得好笑,又掉转矛头,纷纷斥骂嘲笑起他来。

谢清华就这样很风趣地、如鱼得水地跟大家嬉闹着,很快将手里那支草烟卷好了。

然后他装得像没带烟锅似的,直接伸着手,到黄驼背裤腰间去摸找那杆老烟锅。

黄驼背故意闪着身子,高声嚷道:“别动手动脚的,我又不是你家婆娘。”

“不是婆娘就摸不得啊?老子喜欢龙阳,就爱动手动脚,爱摸你们男人。”

谢清华边说边笑,边使着劲儿,往黄驼背肩膀腰身大腿上揪掐过去。

黄驼背个头矮小,可玩闹不过这强壮男人,赶紧主动将烟锅取出来,递给他。

“你这家伙,看着哪个都毛手毛脚的,有本事去摸你丈母娘嘛,敢摸不?”

“摸就摸嘛!”谢清华犟着嘴顶了一句,从他手里接过烟袋,取出烟锅,将烟插进去,然后摸着燧石草绒,敲打着,将烟点燃,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他随便抽了两口,顺手从地上抓了些碎稻草,准备站起身子,去上茅厕。

老角巴看着他刚点着烟,又要上茅厕,满脸不屑地骂道:“懒牛懒马屎尿多!”

“你懂个铲铲,老子要腾空肚子,养足精神,呆会儿好抗击美英帝国主义。”

——以前生产队开会,队干部经常会念着报纸,讲解国内阶级斗争形势,批判美英帝国主义。

所以即便在这些边远山区,老百姓都知道帝国主义是纸老虎,人民军队只要出手,总能将它们打得稀哩哗啦的。

谢清华说笑着扒开人群走出去,准备到后面那露天茅厕里去解手。

小桃躲在人群里,看着舅舅拿到黄驼背那杆烟锅,赶紧偷偷跟着他走过来。

谢清华见小桃跟过来,走出人群,带着她来到祠堂后面那背僻角落里。

然后他扔掉那支草烟,手里拿着那杆烟锅,像鉴宝、像甄别赝品似地仔细查看起来。

烟锅侧边果真有个小鼓包,只是烟杆玉嘴处那军字很模糊,看着似有似无的。

小桃感觉舅舅还有些怀疑,接过那根烟锅,撩着破烂衣襟,对着那处模糊字迹,使着劲儿,仔细擦拭起来。

她很细致地擦拭完毕后,谢清华才发现,那处模糊字迹还真就是个军字呢!

小桃还还怕他不相信,拿着烟锅,指着那些笔划,很详细地介绍起来。

她说秃宝盖左边那点,当时她拿着小刀,刻笔过猛,写得就像一撇似的。

里面那两横,她反复刻了几次,现在还依稀能看到那些重叠细痕呢。

中间那一竖,她刻划得歪歪扭扭的,就像是拧缠着两条细线似的。

谢清华听着她这么介绍,才发现那些笔划细致处,还真像她说的那样!

他这才相信这杆烟锅就是姐夫的,也由此断定当年河里那具浮尸,就是他姐夫。

可惜第二年洪水泛滥,将那座荒坟、连着里面那些腐肉骨骸,全给冲走了。

要不是这样,他现在就能给姐夫做场法事,挖开坟墓,将那些骨骸收拾起来。

然后他就能将姐夫骨骸带回去,重新埋葬,让他回到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姐夫能遗留下来的,也就只有这杆老式烟锅了。

这杆烟锅既然是姐夫的遗物,谢清华便不可能再将它还给黄驼背了。

所以接下来他便很郑重地捧着这根烟锅,无限伤感地对小桃说:

“这杆烟袋是你爹的,你拿回去珍藏好,以后看着它,也算是有个念想……”

“嗯……”小桃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根烟锅,就像是捧着个新生婴儿似的。

一时间他仿佛又闻到父亲身上那股浓重、温暖、还有些呛人的烟草气息了。

所以她捧着烟锅,哽咽着应了一声,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谢清华看着这苦命孩子如此伤感悲戚,感觉很难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抬着手,拍拍她肩膀,充满怜爱,充满悲悯,却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无奈。

这抚拍却让小桃很快从悲戚伤感里清醒过来,然后很懂事地冲着他说:

“舅舅,你把这杆烟锅拿给我,呆会儿过去,咋个跟黄驼背交待呢?”

“你别管,我能应付的。”谢清华说完,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离开了。

他重新回到柴垛前,隔着老远,便大大咧咧毫无愧疚地冲着黄驼背嚷道:

“驼子,老子倒霉了,去屙泡屎,一不小心,把你那杆烟锅掉到茅坑里了。”

“,你不是在抽烟吗?把烟锅含在嘴里,还能掉到茅坑里?”

“老子抽完烟,想把烟锅插到裤包里头,哪晓得插空了,突然就掉下去了。”

大家听着他这么说,都知道黄驼背那杆烟锅打失了,再找不回来了。

后面那露天茅厕,既大且深,里面满满荡荡地尽是粪屎粪渣子。

一杆烟锅掉落进去,谁有本事大海捞针,将它从粪坑里翻找出来啊?

所以大家没等黄驼背开口,全幸灾乐祸地笑闹着,纷纷打趣起他来。

黄驼背听说他那杆烟锅竟然掉进茅厕里,心里腾地冒出股无名火来,既生气,又恼怒,心疼得不得了。

可谢清华毕竟不是故意将烟锅扔进茅坑里的,他哪能冲他发火动怒呢?

这男人心地善良,性情随和,可不想为些琐事跟别人闹翻,撕破脸。

所以他再心疼,再舍不得,都只能抑制住满腔怨怒,然后颇为生气地说:

“那杆烟锅老子用了几年,你把它弄丢了,叫我以后咋个抽烟呢?”

“那把我那杆烟锅送给你嘛,不掉都掉了,又捞不着,有啥子办法呢?”

“你那杆烟锅又旧,又难看,哪有我那杆烟锅好?跟你换,根本就划不来!”

“不要,就只能等到明年开春打粪浇麦子,说不定就把你那杆烟锅捞起来了。”

“到时候不知道捞得起来,捞不起来;捞起来,也不知会落到哪个手里头。”

“我那杆烟锅你要不要嘛?不要就没得办法了,总不能让我割坨肉还给你嘛。”

“当然要啦,不要我拿啥子抽烟啊?”黄驼背只能很无奈地将就着使他那杆烟锅了。

“明天出工,再把我那杆烟锅送给你”谢清华骗过黄驼背,暗自有些得意。

这时旁边有两个刚吃完晚饭,赶过来开会的社员,正拿着烟叶,想在开会前卷支烟来抽抽。

谢清华刚才那支烟根本就没抽几口,现在看着他们卷烟,还真犯烟隐了。

“糟了,看着你们抽烟,隐又来了;哪个家伙行行好,借杆烟锅给我嘛?”

他话音刚落,那些社员纷纷躲着他,就像他黏着满身臭猪屎似的。

“哪个还敢借烟锅给你啊?要是你再拿去掉到茅厕里头,拿啥子赔给人家?”

“看来没人借给我,今晚只有卷光屁股烟抽了。”谢清华哭丧着脸说道。

“谢狗蛋,那边有堆竹子,赶紧过去弄根来当烟锅使。”有人好心提醒着。

“是呢哦,我咋个就没有想起来呢?过去整它一节,就可以当烟锅用了。”

谢清华站起身子来,冲黄驼背喊道:“驼子,你要不要老子帮你整一节哦?”

“当然要啦,你把我那杆烟锅整丢掉,不帮我弄一节,今天晚上我抽啥子?”

“是了,现在你是大爷,该老子伏侍你。”谢清华边说,边朝着前面那竹堆走去。

刚走两步,迎面而来的队长冲他说:“谢狗蛋,开会了,还要去哪里?”

“队长,我烟锅掉了,过去弄节竹子来抽烟。”谢清华陪着笑脸答复着。

“整快点,不要耽搁太久了。”队长说完,从怀里掏出哨子,哔哔哔地吹起来。

那些社员听到哨声,纷纷停住手中活计,站起身子,潮水似地涌进祠堂里。

小桃怕舅舅迟到,赶紧从人群中挤过来,很热情地要帮着他找细竹子做烟村。

谢清华看着这衣着褴褛、乖巧懂事的侄女说:“你过来做啥子,还不回去?”

“舅舅,我过来帮你,赶紧整两节竹子,要是开会迟到了,我怕队长刮你胡子。”

“这个队长懒散得很,吹完哨子,要隔半天才开得成会,哪个怕他嘛。”

“我们队长凶得很,哪个开会迟到一小会儿,就要日妈捣娘地乱骂人。”

小桃边说,边手脚麻利地在竹堆里翻寻着,很快找着根细竹竿,可惜压得很深,她拖拽不出来。

“舅舅,你等着,我去拿把刀来。”小桃话还没说完,便急着想往家里跑。

“还找啥子刀哦!”谢清华过去踩破竹竿,三两下将它拖拽出来。

“马上就要开会了,我拿到祠堂里去,随便跟人借把刀削削就行了。”

这根竹竿有拇指粗细,随便削两节下来,磨磨口子,就能拿来抽烟了。

“要得嘛。”小桃站着身子,看着谢清华转身穿过空坪,朝着祠堂走去。

这时社员们都进到祠堂里了,挤得里面蚁冢蜂巢般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人头背影。

最里面那张八仙桌,放着盏马灯,那是队干部读报纸念文件记帐算工分用的。

四围墙壁柱头上,挂着几盏煤油灯,火苗微弱,光线黯淡,看着昏昏蒙蒙的。

如果小桃愿意,现在还能进到祠堂里去,坐到舅妈身边,陪着她们开会。

只是这种会,每晚开起来都像王大娘的裹脚布似地又臭又长,谁愿意听啊。

她还不如回去帮着舅妈缝缝衣服,帮着舅舅把灶房里那箩麦子舂出来呢。

此时表弟表妹不知道跟着那帮孩子疯玩到哪里去了,连嬉闹声都听不到了。

所以小桃很快转过身子,迎着徐徐夜风,借着朦胧夜色,朝着舅舅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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