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柴老头儿(1 / 2)

 七八月份,青黄不接,山里很多人家都会闹粮荒。这时水稻包谷还没黄,既不能掰,也不能收割;而春天收回来,分给各户人家的麦子,已经吃得所剩无几了。所以这期间很多穷苦人家都会翻山越岭、东奔西赶地到处找亲戚借粮食。有些人家实在无处周借,只能打些野味、捞些鱼、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收刮出来,拿到镇子上去卖。其中以卖柴人最多。毕竟山里柴多,只要吃得苦,起得早,舍得花力气,谁都能在赶集天挑担枝柴到集镇上去卖。当然小集镇是不能去的,那里山民众多,没几个公社干部,挑担柴很难卖得出去。即使能卖出去,价钱也相当便宜,跟卖野草似的。而那些大集镇就不同了。那些地方单位厂矿多,把柴薪挑到那里卖,相对要好出手些。所以很多山民经常会在鸡叫头遍二遍时起床,随便吃点东西,便赶着夜路,翻山越岭地挑着柴薪去远方赶集。有时连山里那些彝族都会吆着马,驮着枝柴,赶着一两天的山路,到坝区集镇来卖柴。

那天樟河镇赶集,有很多汉族彝族山民挑着驮着枝柴来卖。

所以柴草坝子到处人头攒动,骡马嘶鸣,说话不喊大声点,别人都听不着。

人群里到处拴着骡马,周围尽是成捆成摞的松毛草把、树枝桠杈、粗柴柈子……

由于人多柴多,运气不好,那天黄憨憨饿着肚子,守到太阳都快偏斜了,那担枝柴还是没有卖出去。

以前卖柴主要靠上午,太阳当顶后,柴市便逐渐冷清起来了。

晌午一过,柴草坝子里,人越来越少了,那些枝柴便很难卖得出去了。

所以黄憨憨看着形势不妙,就想便宜点,赶紧把那担枝柴给卖出去。

他虽然心急如焚,虽然很想脱手,可也要有买主过来问价才行啊。

他眼巴巴地守候了半天,连个来看柴、来问价的人都没有。

太阳逐渐偏斜了,时光越来越晚了,柴草坝子逐渐就要散场了。

黄憨憨不想在这里死守,想把那担枝柴挑到人多当道的地方去卖。

于是他打起精神,饥肠辘辘地挑着枝柴,来到行人众多、热闹嘈杂的正街上。

这条正街早晨都被卖蔬菜、鸡蛋、水果、山药野味、竹木藤器的摊子挤满了。

现在已经有不少社员卖完蔬菜山货,收拾好竹篓簸筲,起身离开了。

所以黄憨憨竟然在供销社前面、在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段,看到个空位置。

他怕害别人抢掉那地盘,赶紧吆喝着赶过去,将那担枝柴靠着板壁放下来。

山里这些坝区集镇,正午过后,太阳一斜,便逐渐开始散场走人了。

所以虽然面前街道行人还比较多,看着熙来攘往地比较热闹,可这些人大都是卖完山货,或者是买好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准备要回家的。

这些人都不会买柴,所以黄憨憨那担枝柴,靠着供销社板壁放了很久,都没人看一眼。

周围那些卖蔬菜卖山货野味的山民,很快贱卖掉各自货物,也逐渐离开了。

这条正街,上午到处人头攒涌摩肩接踵的,连背个竹篓都半天都挤不过去。

现在却到处冷冷清清稀稀拉拉的,没多少行人,就像赶错闲街天似的。

街面上,到处都是碎菜叶子,到处都是鸡毛粪屎,到处都是烂秸秆碎草渣……

那些马屎猪粪夹杂着野草菜叶,被骄阳炙烤着,散发着热烘烘的腥臊臭气。

一条瘦骨嶙峋的老黑狗,饿着肚子,神气恹恹地行走着,好像随时可能会倒在街角,再爬不起来似的。

此时骄阳越来越低,逐渐从钟鼓楼沉落下去,给街面遮蔽出一大片黯黑阴影来。

集市逐渐散得差不多了,行人越来越少,差不多就剩下些本地居民了。

黄憨憨知道,这担枝柴已经守成老鸦肉,不可能再卖得出去了。

那天他鸡叫头遍起床,匆匆吃了三个麦面饽饽,便挑着枝柴,披星戴月地赶着山路来卖柴。

到现在太阳都偏斜得很低了,都落到钟鼓楼后面了,他都还没吃过东西呢!

所以他饿得很虚弱,感觉头晕眼花的,连想从檐坎边站起身子,都得稳当点,要是动作过猛,说不定突然就昏倒在街边了。

他穿着草鞋,衣着破烂,浑身缝满杂色补巴,看着像披着件粪草蓑衣似的。

他衣兜裤袋里空空如也,怎么掏,怎么翻,都摸找不出半文钱来。

实在是没办法了,看来这担柴是卖不出去了,现在得想想该怎么回家了。

于是他再次从腰囊里抓出碎烟丝,按压在烟锅里,敲着燧石,点燃烟锅,有气无力地吸食起来。

一袋老草烟抽完,像吸食了几口鸦片,顿时感觉精神多了,比刚才有劲儿多了。

于是他站起身子,重新振作精神,咬着牙,一口气将那担枝柴挑了起来。

早晨他心厚,想多挑些枝柴,多卖点钱;现在倒好,两捆枝柴压在肩膀上,像挑着两块沉重碌碡似的。

他挑着两捆枝柴,神情疲惫,满脸憔悴,步履维艰地走在街道上,真希望能遇到个熟人,能借着点钱,能买个馒头饽饽来填填肚子。

可整条街道都很冷清,街边屋檐下,能看到的,都是些本地居民,都是些陌生面孔,哪还有他们山里人啊!

——山里人住得远,来赶趟街不容易,很多人要赶两三个时辰才能到镇上。

所以他们赶集,半夜三更就得出门;卖完山货,买好东西,过了中午,太阳一偏斜,就得赶紧起程回家;否则走晚了,可能天黑后都回不了家。

现在太阳就剩两竿子高了,樟河镇都散场了,哪还看得着他们山里人啊?

阵阵热风刮来,吹得满街鸡毛草渣凌空乱舞,眯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黄憨憨知道不可能在街上遇着熟人,不可能借得到钱,让他能买点东西来吃。

希望破灭,感觉肚子更饿了,身体更虚弱了,所以他挑着枝柴走在街上,好像连腿脚都在打颤,好像连身子都在发飘,好像随时可能倒毙在街头似的。

他坚持着走不了多远,便想放下柴担子,坐在街边好好休息一下。

他歇了几次,感觉越歇越懒,越歇越不想走,越歇越没力气。

说实话,他真想赌着气,直接撂下枝柴担子,打着空手回家算了。

——从樟河镇到他家,差不多要走一个多时辰,他现在饿着肚子,哪有本事将这担枝柴挑回家啊?

实在没办法,还是就近找个亲戚,将枝柴寄放到他家,下个街天再来卖吧。

他有个本家侄姑娘,嫁在前面山湾里,挑着枝柴,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到了。

黄憨憨很快打定主意,要到那侄姑娘家里去吃顿饭,歇歇脚,把枝柴寄放到她家。

于是他重新挑起枝柴,从城门洞走出来,沿着老埂坎,朝着不远处那片山湾走去。

他很饿,身体很虚弱,每次挑着枝柴,换几次肩,没走多远,便得停下来歇歇气。

这样没走多久,他看到前面有片树荫,便赶过去,撂下担子,一屁股坐下去,四仰八叉地睡躺到草地上。

这里野草青青,泥壤潮湿,周围开着零碎野花,隐隐散发着幽幽香气。

几只蜻蜓凌空飞舞着,仿佛把原野树枝当作舞台,在演奏着灵动跳跃的音符。

黄憨憨睡着野草,看着蜻蜓,闻着青草泥土芬芳,感觉清凉舒爽,无比惬意。

只是他很快便撩起破烂衣襟,擦着额头脖颈上那些虚汗,翻身坐起来了。

他又饿又累,虚弱疲倦,真害怕就这样睡躺着,再醒不过来了!

这时他听到前边水稻田埂边,好像有条清清溪涧,叮叮咚咚地流淌着。

他满脸欣喜地站起来,像饥饿婴儿寻找奶汁般,大步流星地朝着它走过去。

他走过去才发现,这是条溪涧是从山里流出来的,水里飘着青苔,两边溪埂野草蒙茸,碎花繁缀,即便是盛夏季节,即便炎阳似火,那些泉水依然清泠泠的,连摸着都冰手。

黄憨憨走过去,爬伏在野草碎花丛中,低着头咕咚咕咚地牛饮起来。

他喝了很多水,喝得肚子涨鼓鼓的,都快喝不下去了,才抄着清泉洗了把脸,拍拍脖颈,让自己彻底凉快凉快。

当他爬站起来时,看着前面溪埂边,芦荻般稀稀零零地长着几簇蓍茅草。

由于常年被溪水浸泡,两边田埂都很潮湿,所以黄憨憨走过去,使着绵力,连扯带刨地挖了几下,拔出几根白嫩生脆的长根节来。

蓍茅草长到秋天成熟时,根节粗硕肥胖,硬得跟甘蔗似的,吃起来很香甜。

现在是夏天,这些根节还没成熟,看着鲜鲜嫩嫩的,像侧耳根刚从地里刨出来似的。

这些鲜嫩根节,嚼食起来水份多,生涩寡淡,只是略微带着些甜脆味儿。

黄憨憨不管恁么多,拔出这些鲜嫩草根,随便涮洗两下,狼吞虎咽地嚼食起来。

他很贪婪很匆促地嚼食着,连渣子都舍不得吐,嚼烂咬碎,整个儿吞进肚子里了。

他嚼食完几节嫩草根,喝了一肚子溪泉,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清爽有劲儿多了。

他受到启发,觉得应该在这片稻田原野里,尽量找些野草蔬果来填肚子。

现在是七月份,稻子没扬花,包谷刚挂缨,不可能找得到庄稼粮食吃。

山里野生果树较多,但现在五荒六月的,很多人家闹饥荒,那些野果,还没成熟便被人摘食殆尽,所剩无几了。

所以他得在田塍埂坎边,尽量多寻找些野菜草根来填填肚子才行。

这样一想,他便满怀期翼、精神抖擞地走到树荫下,重新挑着枝柴上路了。

这次他不急着赶路,而是挑着枝柴,沿途仔细搜寻着各种能吃能咽的食物。

溪岸边,埂坎上,墓地野草丛中,无论看着什么能吃,都会赶紧放下柴担子,走过去将其采撷挖刨起来。

能吃叶就摘叶,能吃根就刨根,无论棘藜野果有多青涩,都会采摘着往衣襟里揣。

什么刺梨、红蛇果、酸浆草、野地瓜、水荸荠,他都毫不嫌弃,绝不放过。

这样没走多远,他衣兜裤包里便塞满各种草叶果实,可以挑着枝柴边走边吃了。

衣兜裤袋里食物装得太多,无需再去采撷,可以挑着枝柴,边悠然自得地往前赶,边不断腾着手,抓些草叶根茎往嘴里塞,有滋有味儿地嚼食起来。

这样走了没多远,他竟然在路旁坡崖边,看到绺菜地,里面还种着三排苤蓝!

这片菜地靠近坡崖,就窄窄的一小绺,一看就知道是人家开垦出来的私荒地。

地里种着辣椒茄子,沟垄旁还有三排苤蓝,那些茎果长得差不多都有拳头大了。

这种苤蓝,随便扯上两三个,就差不多能吃饱,可以挑着枝柴赶远路了!

黄憨憨看着这些苤蓝直流口水,心里砰砰直跳,就像有群魔鬼引诱着他似的。

他发现这里离村子比较远,周围林荫浓密,鸟雀聒噪,路旁沟畔原野里到处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他暗自窃喜,觉得可能是上苍怜悯他,同情他,想让他吃几个苤蓝吧?

于是他来不及细想,放下枝柴,三脚两步纵跃过去,很大胆很放肆地扯起苤蓝来。

他扯出三个苤蓝,刚想摘掉叶子开溜,突然听到前面树枝密叶里有孩子在惊声呼喊:

“妈妈——有个人在菜地里头偷我家的苤蓝,都扯了好几个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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