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柴老头儿(2 / 2)

随着几声喊叫,三个孩子野猕猴似地从两株核桃树上溜下来,朝着家里跑去。

黄憨憨见事情败露,心里很害怕,很慌张,知道这次算是惹出麻烦事来了。

他刚才真是饿昏头了,只顾四处张望,怎么就没想到往头顶上,朝着那些树枝密叶里多看两眼呢?

山里有些人家,就六七间茅草破瓦房依着山势高低错落地簇聚着,附近还有茂密树林遮挡着,从坡崖走过,有时根本就看不见头顶上还有人家。

这种情况黄憨憨是知道的,可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头顶树林背后,可能还有人家呢?

现在倒好,好不容易做次贼,偷扯几个苤蓝,还被人家给抓着现行了。

黄憨憨不敢多想,也没时间后悔,只能扔掉苤蓝,迅速挑起柴担子,撒腿开溜。

谁知他没逃多远,便听到头顶坡林里有妇人高声询问着:“哪个扯我家的苤蓝?”

“就是那个挑柴的。”几个孩子在坡林里稚声嫩气地争相指证着他。

黄憨憨很害怕,张皇失措,挑着枝柴,沿着泥埂路大步流星地奔逃起来。

这时他感觉不到肚子饿,浑身都有劲儿,就像早晨刚挑着枝柴出门似的。

他边逃跑,边惊恐不安地不断扭头往后瞅,并没发现坡崖边有人冲下来追他。

正在有些纳闷,前面岔路口,突然冲出来几个上了些年纪的村妇婆姨来。

打头那妇人很健壮,腰身粗肥,赶起路来风风火火的,脚板踩得泥埂噗噗作响,就像是头愤怒母熊似地朝着他冲了过来。

黄憨憨突然被这群村妇婆姨挡着去路,想转身逃跑,已经为时已晚了。

此时他脑子里一片茫然,只能愣怔着站在原地,连肩上那两捆沉甸甸的枝柴都不知道要放下来。

那领头妇人满腔怒火,气呼呼地冲到他跟前,高声詈骂着,挥着竹竿朝着他打过来。

黄憨憨还挑着两担枝柴,身体笨拙,闪躲避挡起来,身体很容易失去重心。

旁边那妇人见他打着趔趄,立身不稳,顺势拉着枝柴一掀,将他掼搡到草坡上。

黄憨憨跌坐在地上,那群妇人便拿着竹竿柴棍儿,没头没脑地朝着他劈打过来。

黄憨憨做贼心虚,不敢还手,只能很可怜很窝囊地就势跪爬在地上,不断哀声讨饶。

他说今天没卖掉柴,没钱吃饭,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才想着扯几棵苤蓝来吃。

谁知这群妇人根本不听他辩解,不断拿着竹竿柴棍儿打着他、揪掐着他、踢踹着他。

有个老妇人抓着他那蓬乱脏污的头发,使力一扯,将重重地掼摔到斜坡下。

这时又有三四个男子,提着刀,拿着棒,高声喧嚷着,凶神恶煞似地奔赶过来了。

“是哪个杂种吃豹子胆了,竟敢偷二哥家的苤蓝,看老子今天不把他打个半死!”

“不用说,过去直接把手给他砍掉,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当三只手,到处乱偷东西!”

黄憨憨看着这群男人凶神恶煞地冲过来,眼前一黑,知道他今天要倒血霉了。

他现在根本没力气逃,也逃不掉,只能蜷缩着身子,爬伏在地上任人打骂揪掐。

那群男人赶过来后,想看看这老蟊贼长什么模样,便拎着衣领,将他拖拽起来。

没等他站稳,便有人从侧边猛踹一脚,狠狠地将他踢倒在旁边溪沟里。

然后他们冲过去,将他从冰凉溪涧里连拖带拽地拎起来,准备施以一顿老拳。

此刻黄憨憨头发蓬松,衣衫褴褛,浑身湿漉漉水淋淋的,到处黏满稀泥草渣,就像是头落汤鸡似的,模样看着着实可怜。

可惜那个年代整天搞阶级斗争,打骂批斗坏蛋五类份子,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而且以前自留地少,各家在房前屋后开点私荒,起早贪黑地种点蔬菜,实在不容易。

这些蔬菜要被人偷走,谁不心疼,谁不气恼,谁不想将那蟊贼抓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所以这群男人将他从溪涧里拎提起来,抽了两耳光,便想接着群殴暴打他一顿。

谁知他们刚要出拳,便有个精壮男人突然出声,喝止住同伴:“别打了,别打了!”

“为啥子不打?那些苤蓝老娘种了几个月,都还没有长熟,就被他扯掉三大个,真是气死人了!”那泼辣妇人气咻咻地说道。

“不就三棵苤蓝?有啥子舍不得呢嘛?”男人恶狠狠地凶了两句,那妇人顿时像头温顺母猫似的,站在旁边,悄悄谧谧地不敢吭声了。

男人没理会婆娘,直接走过来,冲着黄憨憨和颜悦色地询问道:“你好像是黄憨憨?石塘子七队的?”

那群男人停住打骂,却依然紧紧地抓着他,好像怕他突然挣脱逃跑掉似的。

“我就是黄憨憨,石塘子大队七小队的。”黄憨憨望着他可怜楚楚地说。

“你咱会走到这边来?这时候了,还挑着两大捆枝柴,要赶到哪里去哦?”

这男人身材魁伟,嗓音洪亮,脾气暴躁,就像头不敢随便招惹的乡村蛮牛似的。

他刚才冲下坡崖时还很愤怒,嘴里喊打喊杀的,看着像个强盗头子。

现在却像突然换了个人,跟黄憨憨说话语气很友好,态度很温和。

黄憨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男人,却知道这是个很好的解释机会。

于是他赶紧将当天实在卖不掉柴、肚腹饥饿、没法赶回家、只能将柴寄放到侄女家、并因此沿途打野食、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事,一件不落地说了一遍。

为了证明在说实话,没骗人,他还特意掏着衣襟裤包,将那些野根草叶翻倒出来给大家看。

大家看着那些野根草叶,看着他那潦倒落魄模样,都相信这老实男人没说假话。

看来他实在是饿得不行,才壮着胆子,溜到那绺菜地里去偷扯苤蓝的。

大家刚才都很愤怒,觉得他溜到菜地里去偷扯苤蓝,实在是罪该万死。

现在知道他整整饿了一天,还要挑着枝柴赶路,难免有些同情怜悯起他来。

几个村妇婆姨刚才都很泼辣,个个恨得牙痒痒的,揪掐撕打起来,下手都极重,简直狠不得将他撕成碎片似的。

现在她们却都沉默起来,眼眶微微泛红,好像被他这番悲惨境况深深感动着,有些鼻子发酸,想哭,想流泪……

黄憨憨看着这情形,暗自高兴,感觉很幸运,觉得今天应该能逃过此劫。

他觉得现在应该给人家陪罪,多说些好话,要是还不行,赔半担枝柴给他们得了。

谁知他还没开口,那男人便笑着问道:“黄憨憨,你认不出我来啦?”

黄憨憨根本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精壮男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那男人看他满脸茫然,怎么都想不起他来,忍不住说道:“前年子,在老堡坎,炸山修引水渠,还记得不?”

前年他们几个公社响应上级号召,在山里搞大会战,准备修筑水库,引水渠。

当时几片山岭插满红旗,到处写着毛主席语录,满山遍野都是各公社赶来搞大会战的村民,人多得简直跟蚂蚁蝗群似的。

那种人头攒涌、旌旗招展、锣鼓喧腾、热火朝天的盛大劳动场面,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所以这男人这么一说,黄憨憨便猜到那次修筑水库,他可能在山里见过对方。

只他依然很模糊,还是想不起来,他们是怎么见面的,是在哪里见面的。

“不记得啦?当时我们抬着块大石头从山上下来,绳子突然断掉,让那块大石头轰隆隆地滚下去,差点砸着我,要不是你眼睛快,及时用根木料撬顶了一下,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黄憨憨这才想起来,那年修筑水库,他还真用木料撬挡过一块大岩石。

当时他走到山腰,遇着几个精壮男人,很吃力地汗流浃背地抬着块巨石走下来。

看着他们抬着恁么大块岩石走下来,黄憨憨当然不敢挡道,赶紧拖着木料,快步让到旁边。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那根抬绳突然绷裂扯断了,让整块岩石轰然跌落下来。

那里是片陡坡,下面便是悬崖绝壁,那条幽深谿壑常年白云缭绕的,不知有多深。

所以那块巨石掉落下来,顺着斜陡山势,直接朝着陡坡下面滚去。

事发突然,前面那抬石男人看不清身后情况,根本就来不及闪躲逃生。

还好黄憨憨就站在旁边,看着事态危急,赶紧出手,眼疾手快地拿着手里那根粗木料,从旁边硬生生地撬顶了一下。

——那块巨石要几个精壮男人来抬,比碌碡还重,谁有本事挡拦得住啊。

可黄憨憨很机灵,懂得用巧劲儿,仅仅从侧边这么一撬,一挡,那块巨石便改变滚落方向了。

才转瞬功夫,它便挟裹着大量野草碎石,以雷霆万钧之势,轰隆隆地滚下陡坡,掉落进万丈深渊里了。

要不黄憨憨当时机灵,及时出手那么一撬,前面那男子肯定会被那块巨石砸成肉酱,连带着滚落进悬崖幽壑里的。

这次意外事故,对黄憨憨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并没有什么好称道的。

山里人朴实憨厚,性情纯善,谁遇到这种危急情况,都会及时出手相助的。

所以这件事他很快便忘掉了,要不是现在这男人重新提起来,他还真没啥印象。

可对那男人来说,这件事却是他生命里的一个坎,一个劫,一次很意外的死亡灾难,一场至今想起来依然后怕得脊背发凉的梦魇。

所以他终生都忘不了那次意外灾难,忘不了当时是一个叫黄憨憨的老实山民及时出手,才让他免遭灭顶之灾,能从那块如山巨石下面,捡回条性命来。

要不是那个黄憨憨,他说不定当时就被那块巨石砸得粉身碎骨,掉进万丈深渊,化成滩肉泥血水了。

那次惊险事故,他后来跟家里人,跟很多朋友都讲过,所以他身边很多人都知道,他这条命是被人救回来的。

他现在一眼认出黄憨憨来,一提起那次事故,他老婆、以及这些亲戚邻居,都知道眼前这个挑柴男人,就是他那位救命恩人。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谁还好意思为难黄憨憨,谁还会计较那几株苤蓝啊?

所以那群村妇婆姨赶紧围过来给他赔不是,帮他擦掉鼻子嘴角处的鲜血,然后不由分说地,赶紧将他拉到溪涧旁,七手八脚地抄着水,冲洗掉他身上那些污泥草渣。

那男人则大声吩咐着,要身边那侄子赶紧将那担枝柴挑回家,要弟媳妇赶紧去街上打酒,要是毛猪站还有人,还有肉,赶紧再多买些回来。

然后这帮人便很热情地、英雄似地簇拥着黄憨憨,要请他到家里去吃顿饭。

黄憨憨刚才被这群妇人男子轮番揍打,身上好些地方都有些隐隐作痛,可当大家很懊悔、很关切地询问他有没受伤,哪里痛时,他却装得像浑然没事似的。

毕竟这件祸事是他自己找的,是他偷苤蓝招来的,受点教训也应该,怨不得别人。

现在人家不仅赔过罪,还英雄似地簇拥着他,要带着他到家里去吃饭,盛情款待他。

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体再疼,都只能忍隐着,不好意思流露出痛楚表情来。

然后他便装得像没事似的,谈笑风生地跟着这群人到他们家里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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