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这东西,生来沽名钓誉,任你如何粉饰,它都如同一块早已铺上去的红盖头,欢天喜地随时等着被人揭开的。
燕山王越,乃当世大侠,十八岁匹马入贺兰山,只身取羌族首领首级而归,无人敢掠其锋芒,三十岁,便已周游列州,几天下无敌!
那之后,王越在洛阳开了家武馆,每日幻想着功名加身,天晴下雨都敞开大门,眼巴巴对着皇城张望……
刘诚不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叔公传过什么话,那王越见到自己,猫捉耗子一样两眼放光。
王越站在石阶上,屋檐的破瓦漏光,身上笼着片片光澜熠熠生彩,他蓦地拔出那柄平日不肯擅用的精巧银剑,身姿一展,水银泻地般舞出朵朵剑花,吐息之间又已收剑回鞘。
丈外的木桩上,已然刻下一个行云流水的“剑”字,紧接着,木屑碎了满地,他问:“如何?刘小公子若是愿意,跟着王某习剑可好?”
刘诚婉言相拒,在心里腹诽:为何不是练刀,非要练剑,还练的是一把银剑……何况小时候算命道士摸过骨,大意是天资愚钝、根骨不佳,不过若是能早习这本如来神掌……
王越也不气恼,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便将深得自己真传的弟子史阿给唤了出来……
此刻,刘诚有些后悔,像王越这样的人,既让人可悲,又让人可怜。
……
掀开车顶的全景天窗,伸出脑袋,刘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史阿年方二十,为人稍显木讷,大汗淋漓还表情严肃,抱着那柄时时温养的生锈铁剑,一路小跑跟在后头吃灰。
王师说,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前有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两尊门神,后有剑侠史阿,加上赶车的万人敌兰陵王高长恭,让人怀疑二叔公会不会太小题大做,就算洛阳真的是龙潭虎穴,刘诚也有信心在对方下杀手之前,开口喊,爷爷饶命……
转角便是同济轩,内城南市最好的酒楼,一共三层,一层比一层珠围翠绕,一层比一层位高身崇。
风有点大,刘诚缩回脖子吩咐高长恭道:“长恭!加点炭火,咱再绕着内城跑一圈,别忘了把横幅拿出来!”
高长恭点头称诺。
于是,辰时刚过,全洛阳城的百姓都看见,一辆冒烟的马车后头拖着块长长的红绸,上面写着一行加粗大字:
今日同济酒楼,菜品八折,酒水免费!
……
许劭跟着鬼谷子混了老长一段时间,犹自感叹不虚此行,这修行之事有人指引,的确事半功倍。可惜鬼师最近生意太好,忙得不肯收徒。
黄老之术尚阳重刚,果真博大精深,尤其是鬼师所教授的房中术,采阴补阳,益寿延年,一泻便是千里……
小酌了一口酒水,许劭差点没吐出来,这酒,相比广陵饮过的佳酿,简直马尿不如!
“好你个同济轩,欺世盗名,竟以劣酒相售,管事何在?”许劭一拍桌子嚷道,声音句句拔高,张开的嘴里,牙缝还卡着根肉丝。
自有伙计慌忙请来管事,能上二楼的客人,不是有钱的地痞,就是亡命的流氓。
那管事姓黄,句读不知偏又文士打扮,留着山羊美须,束方山冠,一副儒生相,慢腾腾踱着步过来。
同济轩是什么地方,相当于干部大院里的御用食堂,那些自诩仗义的游侠儿一旦醉了酒,高兴了掀几张桌子,不高兴了砸几条板凳儿……隔三差五抬出几个半身不遂,这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见怪不怪。
就算当年少卿家的幼子被人给当场宰了,泼水洗干净,第二天太阳一升,也能照常营业。
黄管事在同济轩上了十几年班,自是深谙此道,板着脸尝了一口壶中余酒,晃着头咂巴两下,“嘭”一声将酒壶拍桌子上骂道:“放肆!何人胆敢拿寡淡之酒糊弄于许先生!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边上的伙计委屈,小声辩解道:“管事明查,小的哪敢,许是酒水新酿,取错了头层……”
黄管事抬脚作势要踹,拍拍脚面的灰土又停了下来,转脸对许劭赔笑道:“先生勿怪,轩内慌忙,我这就叫下人换来好酒,今日先生但管畅饮,黄某做主,给先生折个半价,倘若还有不妥,我便将这小厮剐了取出肝胆给先生下酒!”
黄管事正言厉色,扭头对着伙计眨眼。
那伙计醒事,小跑着去取新壶,心中充满鄙夷:管事果真奸猾,取来的酒水还不照样掺过水,再说,今日所售酒水,不是早说好的了分文不取麽,难不成全是放屁……
这一打一捧,蒙在鼓里许劭自觉脸面有光,原来自己在京城洛阳,还是很吃得开的嘛!挥挥手,他继续惬意地啃食着酒肉。
黄管事下楼退到木梯,避在一角,卡了口痰想啐,又包住不吐,暗想回头在后厨里,吐进未上的那道清蒸豆腐鱼里,装!让你接着装……
“何事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