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协不过四五岁,身边无一侍从,正装模作样坐在最上方的地垫上,借着窗外明亮的阳光,用脆生生的奶音读书。
刘诚恍然大悟,皇帝刘宏贪财,董太后更是怂恿卖官鬻爵败坏朝纲,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源于发迹之前这样一间家徒四壁的宅院,也是这样端坐,幼时的刘宏许下了锦衣玉食的抱负,而今逮住机会,不过是要把那些小人得志的卑鄙思想都满足罢了。
童音传来:“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刘协竟然以《诗》开蒙,逼格真高。
似乎察觉有人走近,皇子协的嗓音大了不少,依旧摇头晃脑诵读着。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眼前的刘协,懵懂初开,瓷娃娃一般可人,这便是将来的献帝!跟当年躲在被子里看小黄书的自己何其相像,刘诚忍不住提醒道,“殿下!拿反了!”
刘协扭着屁股看了一眼,赶紧倒转过来书简,稚气问道:“你便是母后请来的先生?”
刘协口中的母后,自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何莲,恐怕他连自己生母王美人的面都不曾见过。
宫中有传闻,早年,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出身名门,乃前五官中郎将王苞的孙女,举止文雅,再加上容貌姣好,身材匀称,深得灵帝刘宏的宠爱,也引得皇后何莲嫉妒。
王美人担心被害,怀胎刘协时本想偷偷堕掉,但药未奏效,皇子协还是被生了下来,不久,王美人产后服下了一碗汤药,便暴毙而亡,死时四肢青黑,七窍流血。
引得宫人议论纷纷。
灵帝明知何人所为,却死无对证,只苦了尚未足月的刘协,被抱入永乐宫,请董太后抚养。
“微臣可能就是了!”刘诚笑答道,“殿下聪慧,竟能诵读诗经,可通晓其意?”
“不能!都是皇祖母逼着我记下的,我若是不用功,就要挨责罚!”刘协下意识用衣襟遮住手臂上的红印,“比如这句,先生说说,是为何意?”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刘协递过书来,委屈道:“我总觉母后不喜于我,连着皇兄也是,近日,已许久没来找我玩耍。”
刘诚将书卷放在一边,这句,让人很容易想到曹植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不谈诗经,更不敢谈皇子之争,说道:“殿下可知,高祖当年出身农家,斩白蛇,废秦苛,一统天下,也曾豪迈高歌,佳作并不比人差!”
“哦?”刘协干净的眼眸望来,高祖能征善战,却从未听说过还会歌赋。
刘诚一甩长袖,唱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只此三句,意犹未尽中带着无尽遐想。
刘协听完并未出声。
“殿下!可是有所感?”
刘协摇头,“先生,协虽不懂,却突然想骑马,想去奔驰一番,可惜时辰未到,连这苦读殿也出不得。”
刘诚想了想,童心未泯蹲在地上,“那有何难?殿下上来!”
眼中一亮,刘协左右看看,还是忍不住爬上了刘侍郎的肩头,两人蹦蹦跳跳在大殿里学起了奔腾的马儿。
“殿下坐稳,跟着我念,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先生这作何解?”
“是说啊,人生下来都一样的本性善良……”
“咱们快出殿门了!”刘协急道。
“不怕!没人看见!咱们跑一圈就回来。”
刘协用肥嘟嘟的小手捂住眼睛,藏在背后,拼命点头。
……
两人走远,苦读殿里的那张灰白帷布突然被揭开,有宫人道:“太后,皇子协快被带出永乐宫了!”
太后董氏面无表情走出来,看着远处那偷偷摸摸的背影,道:“无妨!”她默念着那句“人之初,性本善”,不知道在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