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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人言不由衷!一边说跟我似曾相识,一边却心不在焉!”符程程咬着烤串,显得有点不满了。
林雪急忙解释说:“昨天晚上,陈主任,陈主任让我加班写了个公司领导的发言稿,明天就要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其中有二三个段落的措辞有点问题!”
“是这个原因呀!”符程程笑着说,“先处理心情,再处理事情。现在干工作像你这样专注的人不多了。就说我们单位吧,很多人干工作都是装样子、混日子、保位子,只管向单位索取,从不想为单位奉献!”
林雪就问:“你是公务员吗?”
符程程说:“不是,我在证券公司上班,算事业单位吧,但我暂时没编制!”
随后,符程程叹口气,继续说:“我在深圳时,一个同事是学电子的,一年换了十五份工作;我在上海时,一个同事是学机械的,一年能找四五份工作。哪像洛阳,我回来踏上找新工作的苦旅后,六个月才再次上班……”
林雪觉得符程程作为一个女孩四处奔波非常不易,就鼓励她说:“那你的能力和专业应该很不错了!哪像我,专业局限性很大,只能在企业混!”
不想,符程程听了,激动了,说:“这个社会还管你什么能力和专业!我真后悔上了大学。说起来,我是中学女生中考得最好的,可有啥意义?还不如我老家的几个堂哥在工地上干活!”
“工地上用人,不需面试,不需写简历,没有试用期,更不会考察你的性格和工作能力,只要一个电话,你就可以随便到个工地上干活拿工资。”
符程程继续说,“说起来,建筑工的工作老是换,其实那是天下最稳定的工作,因为换的过程没有任何损失。我要是当初读完初三就去外面打工,现在可能也什么都有了!”
符程程说这番话的表情,也让林雪联想到了他和尚画画在潇湘工学院时,唯一一次坐在半月湖边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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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元月的潇湘,虽然天气阴阴冷冷,让很多人放不开手脚,但圣诞节这天,林雪的心境却因为一次小小的成功忽然清朗了许多。
中午时分,当岑碧琼把一个包裹带到班上,并让林雪打开后,大家惊奇地看到,里面居然是那个在镇北堡贩卖荒凉的大作家张贤亮亲笔签名发售的书——《感情的历程》。
这是林雪花钱参加宁夏银南地区的一个征文而获得的赠品。
上世纪90年代时,在大学生心目中,作家跟小姐一样,还是很神圣的。当时,岑碧琼就大大咧咧地拍着林雪的肩膀说,哥们,真不简单啊,比我师傅强多了!什么时候也让哪个作家给姐弄个签名玩玩!
按照董坤的说法,自从和蒯晓松彻底掰了后,岑碧琼的性别角色就有点模糊了,至少发生了很大变化。除了喜欢很夸张地和班上很多男生打打闹闹,她也爱跟董坤等男生称兄道弟,甚至还专门拜班长公东高为师,准备学习公东高那其实很蹩脚的硬笔书法。
由于岑碧琼整天腻歪歪地围着公东高师傅长、师傅短地叫,让蒯晓松觉得内心很不舒服和平衡。他觉得这是岑碧琼故意气他的,一度连跟公东高狠打一仗,并将公东高打翻在地并踩上三脚的心思都有。幸好让邵若明等人及时劝住了。
今天蒯晓松不在教室。但作为师傅,公东高显然对岑碧琼夸奖林雪,内心相当不满。就头也不抬地说,娘希匹,张贤亮算个鸡子,有时间,我让贾平凹给你小曾擦擦高跟鞋!
因为也算是文学爱好者,贾媛媛觉得班长这话说的狂妄之极,简直跟修自行车的人看不起设计波音777的人一样,就冷笑着站起来说,公东高,我觉得你的嘴都没长脸上。你把人家名字都读错了,那是平娃,不是平奥……
带着一份成就的喜悦,或者说虚荣,这天傍晚,林雪早早就到校门外采购了香蕉、橘子之类的零食,还专门买了两根蜡烛。因为他看到过毕业班的大哥大姐们在半月湖边的草地上玩烛光野餐的情景,觉得那就是浪漫,那就是属于青春的无羁和创意。
通过韩晶晶的描述,自从知道林雪上次为等她,在操场的篮球架下如同程门立雪般站了三个小时后,最近这段时间,尚画画似乎对林雪的态度稍稍热情了点。
因此,这一回她接到林雪在女生宿舍前等她的电话后,马上丢下了手头那本厚厚的《野焚》,爽快地出来了。
《野焚》是唐浩明写的曾国藩三部曲中的第二部,林雪至今不明白尚画画为什么会看关于曾国藩的小说,在他看来,认识的女孩中读《野焚》的最佳人选是贾媛媛,但偏偏不是。
宿舍区的灯光已经全亮了,在宿舍大铁门边值班的那个胖点的大姐现在已经知道了林雪的情况,看着尚画画出来,就跟林雪开玩笑说,么学(我说)秦记载(者),今天你这载方(采访)对象蛮配合撒,泥(你)准备为她写啥子哒?!
林雪一脸尴尬和苦笑,纠正说,大姐,其实我不是秦飞,我是林雪!
喔,泥(你)就是林雪咯?么(我)们觉着你地(的)文章比秦记者好,不晓得你如何会冒充他哒?!
尚画画自然不去理睬那个留着短发的、胖一点的宿管员。见了林雪就说:“你为什么总喜欢半月湖?大冷天的,我们不去那地方吧,我们去转街上的书店好吧!”
林雪点点头,然后跟尚画画并肩,沿着通往老主楼的林荫大道往前。
想着弯弯曲曲的甬道刻在泛黄的草坪之上,优雅地在老主楼周边延伸;想着清澈见底的荷塘之上,玲珑的湖心亭宛如一尊纯净的少女雕塑,静静站在竹林与枫树的环抱中,在水里映出清晰的倒影;想着雨季时,老师们的那些顽皮的小孩子摆弄着竹筏,用长篙毫不留情地敲碎一泓碧水,令满湖的香荷吧嗒吧嗒掉下伤心的眼泪,林雪忽然就对身边的尚画画说,你不觉得咱们学院最美的就是半月湖吗?!你再想想,当我们的青春倒影映在湖面上,是不是件很浪漫的事?!
尚画画笑着说,你说话总是那么文绉绉的!但我没这种感觉。我觉得那就是一个污水池和烂泥塘!
不管怎么说,这个冬夜,在万家灯火之际,尚画画还是和林雪一起坐到了半月湖边冷飕飕的藤廊之下。
林雪点亮了蜡烛,与尚画画一起吃着零食,面对月亮、星光以及周围璀璨的一切,两人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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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店嘈嘈杂杂,许多人就站在门口,等着里面有食客腾出位置。热情的服务生过来倒水。
林雪向那服务生点点头,道声谢谢之际,符程程忽然说:“我觉得,在中国,陌生人之间还是比较冷漠的。我曾和空姐朋友聊天,她说,在航班上倒饮料送餐食,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会说谢谢,而抬头望着她微笑的,还不到百分之一;到埠时,她们站在舱门口对每位乘客说感谢或再见,但人们往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顾加速通过。她说,我们中国人的脸,多数像坍塌了却照常营业的店面!”
林雪听了开怀大笑,说:“你这个空姐朋友倒真能形容。可能,可能活在当下,大家都不容易,所以笑不起来,也顾不上别人的感受!比如我,也不善于笑,似乎给人感觉很冷峻!”
符程程说:“这一点我们倒是比较像。我觉得笑和尊重一样,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否则就成了装!”
林雪说:“对对对,你说的跟我想的一样。在学校时,我有个朋友也好像这么说过!”
随后,林雪又给符程程递上串烤面筋,说:“你们证券公司应该都是高素质的人,并都会微笑。对了,你觉得炒股怎么样?能赚钱吗?”
符程程放下那串烤面筋,呷口饮料说:“中国股市水太深。你没听人家都说,是鳄鱼进去,壁虎出来;宝马进去,自行车出来;杨百万进去,杨白劳出来;想买房子进去,卖了房子出来!”
林雪笑着说:“很形象,要是姚明进去,出来的恐怕就是潘长江了!”
符程程笑着说:“那倒算好了。近期股市大跌,欲哭无泪的股民又编了段子,说——买了浦发,白了头发;买了太保,三餐不保;买了人寿,越来越瘦;买了平安,彻夜难安;买了工商,全身是伤;买了基金,天天抽筋;买了石油,锅里没油;买了石化,直接火化!”
林雪听得热闹,一高兴就脱口说:“这些股民真是啰嗦和活该,就没想想‘都想赚,让谁亏’这个基本问题,干脆一句话不就完了:买了A股,输光屁股!”
符程程皱皱眉头,说:“你这人可真粗俗!普通中国股民都很可怜的,你倒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林雪自感出言也有问题,就说:“抱歉,我一喝点啤酒,就把不住嘴了!”
符程程说:“那要是喝点白酒,是不是就口无遮拦了?!看来你是个比较冲动的人。我喜欢那种沉稳型的,就像,就像歌星韩磊那样!”
林雪说:“韩磊好像是蒙古人,原名森布尔。不过,我不怎么喜欢他。我喜欢腾格尔!”
“看来我们的审美不大一致。”符程程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想回家……”
林雪说:“你先走吧,我还想一个人坐坐!”
看着符程程独自离去的背影,林雪又想起了他和尚画画最后一次谈话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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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临近期末,林雪已是一周没去找尚画画了。
元旦那天,由于学院举办盛大舞会的缘故,女生宿舍的前前后后相当热闹,很多男生女生还干脆隔着铁栅栏说着情话,跟探监一样。
因为日子特殊,林雪好说歹说,总算打着采访的名义再次进到了女生宿舍。上二楼时,正碰上打扮得美丽冻人的蓝穹筝下楼。蓝穹筝见林雪匆匆忙忙上来,就笑着说,林雪,你真不是个好记者,学院的规矩都让你坏完了!
林雪笑着说,彼此彼此吧。蓝姐你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呀,我要像你一样魅力无限,有那么多人追,还用挤着脑袋往女生宿舍混?
蓝穹筝微笑着说,秦飞说你找的都不是爱你的人,但我觉得你好像方法不大对!我要跟朋友去看老美的电影动画片——《玩具总动员》了,你赶紧上去吧,祝你成功!
林雪敲门进到尚画画所在寝室的时候,见韩晶晶和贺芳正挤在镜子前梳妆打扮自己。林雪进屋后,几个女生似乎谁都没顾上注意他。高高坐在上铺上的尚画画见了,也只是看了林雪一眼,然后继续和身边那个叫潘晓的女孩讨论关于织毛衣的事。
林雪硬着头皮过来后,开始主动和尚画画搭讪,想努力融入到她和潘晓的话题中。
潘晓见状,冲林雪笑笑,借故离开了。而韩晶晶和贺芳也在听到窗户下的男生喊她们名字之后,高高兴兴地一起出去了。
窗外的热闹和屋内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之际,尚画画看了一眼已经窘迫得差不多的林雪,忽然问:“晚上你没事干吗?可以读读张爱玲呀!”
因为备受冷落,林雪强忍着内心的不满,笑着说:“张爱玲9月8日就逝世了。新年到了,外面多热闹,我们出去玩,好吗?!就像,就像别人那样?”
尚画画拿过G头上曾国藩三部曲之一的《黑雨》,说:“你为什么总是强迫我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林雪怕尚画画不愿意出去,急切地说:“你知道多少男生都想进你们女生宿舍,但却只能在外面守着!我能够进来,你却似乎不欢迎我!我这可是冒着被学院处分的危险来找你的吆!你看今年世贸组织都成立了,你对我的态度却还没有任何改变!”
虽然林雪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轻松、很快乐。但尚画画却反应平淡,甚至不耐烦,她一边盯着《黑雨》,一边说:“是你自己来的,你就是被处分,也跟我没关系!”
林雪感到心头一冷,赶紧凑到高高在上的尚画画的脚边说:“抱歉,我不该这样说话,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甚至想着我们毕业后还可以在一起。都说毕业季节即是分手季节,但我相信,只要努力,我们会到一起的!”
尚画画翻着那书,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你太天真了,我想我对你的态度是清楚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林雪说:“这个,我知道的,可我看建工系有人在打印用于求职的情侣简历……”
尚画画一听情侣两个字,忽然看着林雪说:“你还坐那边凳子上去吧……”
林雪无奈,回到那凳子上后,忽然觉得无话可讲了。
窗外有喜庆的鞭炮声传来,拉开的夜幕上回荡着欢声笑语,整个校园开始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气洋洋中。
“以后,以后别再进来找我了,以免别人误会!”尚画画忽然打破了令人难捱的沉默,或者说尴尬。
林雪听到尚画画这句话,忽然如日本神户地震一般起身,看着尚画画,想说什么,但最终低下了头。
又沉默了几十秒钟,林雪忽然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请你,必须理解我的一片真心!”
说着,林雪大踏步走出了寝室。
“我理解你……”身后传来了尚画画的声音。
林雪没有回头,就跟以色列人面对他们深深爱戴的领袖拉宾被暗杀了一样,怀着极大的挫折感,一步一步晃下楼来,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空白,哪里有什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