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带我进澡堂时,早已过了人们洗澡的高峰时间,偌大的澡堂里空无一人,就我和爸爸两人在灯光昏暗的浴池里,澡堂是陌生的,爸爸也是陌生的,在我的生活里,爸爸是一个远离我生活圈子的局外人,爸爸那骨瘦如柴的身体,在宽大的澡堂子里,暴露在我的面前,给我一次难得了解爸爸的机会。
是的,那个孩子没有爸爸,我就没有,那个孩子不为有个能干的爸爸而自豪,我就为有牢里的爸爸而羞愧,班上的许多同学,那些高干子弟都为自己的爸爸而炫耀,我却远远地躲离同学们对爸爸讨论的话题。嘿!今天我终于看见自己爸爸的真面目,洗澡时我看见他左胸低下的地点有块圆圆的伤疤,有五分钱硬币那么大,光滑滑的发亮,我摸着爸爸那个发亮地方问爸爸这是怎么回事,爸爸见澡堂里没人,小声地对我说:那是台儿庄战役,日本小鬼子枪弹钻进去的伤痕,我好奇摸着爸爸光溜溜枪眼的伤口感到十分新鲜。
爸爸对我说:你千万不要说出去,还有呢,你看。爸爸把头低下来,让我看他头上被子弹划过的痕迹,那是在太行山上,日本狙击手专打战地指挥官,给爸爸留下的永久记念。
我说:爸爸我知道,我不会说的。那时国民党军的抗日提都不让提的,但是爸爸的话觉在我心里扎下了根,从此我对爸爸那个国民革命军第40军、第39师、第115旅、第229团极其关注,他们军队在1937年沧州抗日的历史,国、共两党对姚官屯火车站,第40军与日军反复争夺的战斗给予高度评价,1939年常平阻击战,115旅为了不让日本人进入太行山区,在河南沁阳县的常平与日军第14师团激战49天的经历,爸爸所在的第115旅六千多人军队死战日本三万五千进攻部队,常平一仗日军战死两千多人,爸爸的军队许多战士死于日军的毒气弹,那次115旅的战士死亡三千多人;爸爸一说台儿庄会战就精神百倍,1938年二月的莒县阻击战,三月的临沂保卫战更是灿烂辉煌,爸爸率领的连队,在滕家官庄全连全部战死,他心口留的枪眼就是那场战争的纪念,他是身中三弹,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亡魂。他们那一仗用鲜血和生命换来蒋委员长一面亲笔书写的锦旗:开抗战胜利之先河、壮我国军之威风。
当时我听爸爸谈得惊心动魄,说得我心里眉飞色舞,我在班上那些高干子弟的同学动不动就谈他们父亲打仗的事,还喜欢哼唱那首《我们在太行山上》的抗日歌曲,我这才知道:我的爸爸也在太行山上,也在那里打过日本人,身上还留下那么些枪伤和刀疤,我想我的同学他们没看到,我要说给我的同学听,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他们只信我爸爸是劳改犯,是历史的罪人,想到这些,我就象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劲都没有。
我和爸爸在一起洗澡还真有点不习惯,夏天来了,妈妈除了生病爬不起来,没有一天不帮我在大木盆里洗澡的,我习惯了和妈妈挤作一团,在大木盆里洗澡的乐趣,妈妈那母性的,凸凹有致的躯身,妈妈帮我洗澡时的颐指气使,妈妈对我洗澡时的亲昵和爱抚,妈妈和我洗澡时的打打闹闹,当然,有时侯为洗澡,我一不小心滑倒,砸在妈妈的身上,常常会被妈妈一把掌扇的直哭,我洗澡时,会被妈妈浑身上下搓得乱叫,我还会被妈妈胳肢得傻傻的发笑,可我和妈妈那欢叫笑闹的情景,却久久地铭记在我们母子俩的心里。
爸爸帮我洗澡是认真的,一絲不苟,搓灰擦背打肥皂,就象帮外人洗一样,洗好了,就不管我了,不象妈妈边洗边注视我的一举一动,穿衣套鞋,样样过问,我稍有不慎,让妈妈瞧见了不滿意,妈妈的手,就毫不留情揍在我的屁股上,让我好好做事,规规矩矩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