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牙聚首，魑魅之间以盟内诨号相称，众人又都带着鬼面见人，因此并不知晓对方真实身份。棕罴生性风流，惹出不少祸事，奴家也是机缘巧合，才打探到他便是盟内鬼魔。六人之中，青年男子便只有他与鬼魇二人。魇是永熙二年才加入鬼牙，想来不是小哥苦等四年寻的那人。”
魅姬和盘托出鬼牙诸多秘辛，怀瑾大感意外。少年心想，若真如她所说，棕罴便是那人，或许今夜便能报了弑亲之仇。女子见怀瑾沉思不语，以为他仍在狐疑，又说道：“奴家所说真假，小哥一会便知。”
“怀瑾再行谢过。”
“奴家赶路有些倦了，借小哥卧榻休息片刻。”
女子也不待怀瑾同意，竟翻身躺在他床上。魅姬衣襟本就偏低，如今侧卧在榻上，更多了几分妩媚的柔情。
怀瑾转身便要出屋，却听榻上女子说道，“小哥不想听听鬼牙另外几人的虚实？”
“你曾说鬼牙并不阻止魑魅间互相杀伐，难不成其他几人会与棕罴联手杀我？”
“盟内虽没禁令，长老也未必会阻拦，但那几人是否袖手旁观，奴家可不敢保证。”
“你且说来听听。”
“冥阴节在即，隔墙有耳。小哥到榻上来，奴家耳语说给你听。”
魅姬翻身滚进卧榻里侧，这一翻滚淡紫羽罗裳从她右肩滑落，裙裳下摆更是甩到身后。女子也不整理衣裳，故意半转身左腿微屈，腿长肤白有如温玉。怀瑾猜想所谓魑魅虚实不过托辞，径自走出房间。
魅姬见少年窘红了脸出屋，哧哧笑个不停。
怀瑾出屋，也不去找店家另开房间，独自倚着护栏，眺望天上夜空。新月之夜，万里无云，星光璀璨，只是阳岗村比不上卑喃羌的星空辽阔，更没有塞外的泥土芳香。少年睹物思人，想起爷爷曾经戏言，屈家众人皆是星官下凡，也不知夜空之中屈家老少能否亲见复仇的这一刻。九月三十，乃是东方青龙心星值宿。心宿主官属心，从官积卒。积者聚也，卒者兵也，正是杀伐征战的意思。
怀瑾念及此处，杀意渐起，气血翻涌，真气外溢，搅得周身阴阳罡气,恰似冥河两岸的曼殊沙华，肆意绽放。魅姬受此一惊，从屋内蹿出，盯了怀瑾半晌道：“若你这般杀意，我真不知该不该与你一同赴会。”
怀瑾见魅姬蹙眉正色，全不似方才妩媚妖娆之态，亦知自己被恨意迷了心智，沉声道：“多谢姑娘提醒。”
“时候虽早，看来小哥却是等不及了，不如我们这就动身。只希望你进了密林后处处隐忍，万万不可甫一见面，便露出杀意。至于为何，小哥到时便知。”
“姑娘仍有事瞒我不成？”
“盟内密令，长老吩咐，奴家不敢不从。况且未言明的这件事，对小哥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怀瑾看魅姬语意坚决，想必不会再透露丝毫，他也就不再追问，戴上釉白鬼面，翻身出院直奔村子东北而去。魅姬跟在少年身后，也戴上了鬼面。女子面具涂着几道花纹，好似咧着红唇狞笑一般。至于面具下皮肉露着怎样的神情，只有魅姬自己知道。
两人并肩同行，不一会工夫来到村东北石碑前。怀瑾见了无常字迹，仍有些头皮发麻、脚底疲软，只是报仇之心远胜怯意，这才跟随魅姬踏进密林。
怀瑾、魅姬不过行了半里，便觉得瘴气扑面，臭不可闻。两人催起罡气，包裹住自己，徐步缓行。又行了半里地，怀瑾一路所见，触目惊心。既有溃烂的动物尸体，更有不少人骨，或倚坐在树下，或趴在地上，死状不一。少年见骸骨并没伤势，想来不是无常所为，反倒像是这些人畜误入密林，瘴气侵肺，窒息而死。
树林里榕树居多，树冠茂密，即便白天也难透进多少阳光，何况此时正值新月，林子里更是黑漆漆一片。瘴气被参天树冠圈在林内，散不出去，反侵蚀得榕树干龟裂枯黄，全无一丝生气。
怀瑾腰间琉璃挂佩泛起黄光，魅姬胸口羽罗裳也映出光亮。二人越向林子深处走去，挂佩黄光便越是耀眼。两位魑魅顺着挂佩指引，走了没多远，便看见前方林子里站了个人，也戴着鬼面。魅姬回头瞧了一眼怀瑾，见他气息平稳，这才安心。
“姐姐来得好早。”
魅姬迎上去回道：“许久不见，妹妹身材愈加纤细了。”
怀瑾见那女子面具，只遮住上半边面孔，露出一副樱桃小口娇滴滴道，“魈儿最喜欢听姐姐说话了。”
“妹妹今晚却没带些‘宝贝’在身边？”
“这林子乌烟瘴气的，我可不舍得熏到那些小东西。”对面女子挽着魅姬胳膊，附耳低声问道：“他就是这次入盟的魑魅？”
“这小哥是姐姐的心头肉，妹妹可不能横刀夺爱。”
二人虽耳语交谈，怀瑾却仍听得清清楚楚，魅姬说罢，故意瞟了几眼怀瑾，抿嘴偷笑。
魈儿姑娘转身打量怀瑾，少年虽未见她全貌，却也察觉她这番打量，颇有些不屑。
魅姬又问道：“长老呢？”
“我来时便不见三位长老，也没看见什么信物，不知为何这挂佩在此处黄光最盛。”
“丑时未到，也就我们几个傻子早早过来。”魅姬此话，显然是说给怀瑾听，女子边用手掩住鼻子，边斜瞟少年，似在埋怨他一心寻人，沉不住气。
怀瑾心思全在林外，只盼着棕罴早点赴约，好让自己瞧瞧他身形样貌。少年正思量间，西边、东边各有两名魑魅使出身法，钻入瘴气之中。怀瑾紧盯他二人气息，心想棕罴是否便在其中，等到发觉身后忽然又冒出三个人时，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魅姬与魈儿姑娘躬身向那三人问安，怀瑾转身见三位老者分穿红、蓝、绿三色长袍踱步而来，少年猜想他们便是鬼牙的长老。几位老人步伐沉稳，径自穿林间瘴气而行，却未使出魑魅气息包裹住身体，因此怀瑾才未察觉。
这番讶异还未过去，东边魑魅一身黑衣，头戴墨色面具，也来到近前。若不是他肩上飘起银发，几乎与这黑夜融为一体。更令怀瑾惊讶的是，西边跑过来个娃娃。小孩穿着肚兜、手挂铜镯，虽戴着花脸谱面具，少年却一眼认出，此人便是鬼童。
鬼童见了长老也不如魅姬那般客套，反对着怀瑾咧嘴笑道，“几日不见，让我瞧瞧你那一招练得如何。”
娃娃说罢，抖了抖身后双刀，挑眉笑对怀瑾。少年不愿旁生枝节，便没去理会鬼童挑衅。怀瑾愈加忧心，三位长老好像身手不凡，竟不用屏蔽瘴气走进这密林，待会也不知他们能否袖手旁观，更不用说鬼童始终虎视眈眈了。
“你俩何时交过手？胜负如何？”魅姬边笑边挡在怀瑾、鬼童之间。
“少年好福气，魅姑娘如此袒护，看来今后我不敢再小觑你了。”鬼童避开魅姬问话，反挖苦怀瑾要受女子庇护。
红袍长老不理会魅姬、鬼童斗嘴，对怀瑾说道：“鄙人姓佟，乃是鬼牙三长老之一，绿袍的这位是柳长老，蓝袍杨长老。鬼牙六将，盟内诨号魃、鬾、魅、魔、魈、魇。银发黑面的老者是鬼魃，花脸面具的娃娃是鬼鬾，接你入盟的是鬼魅，那边半遮面的姑娘是鬼魈。想来鬼魅已与你提起，盟内魑魅行动自由，我虽不知你与鬼鬾有些什么过节，但他所为不是盟中密令。你二人若仍有不忿，日后自相杀伐，我们几位长老绝不会插手。我提及这些，只是不想少年误会鬼牙对你有所图谋。”
佟长老一番解释，鬼童显然有些不快，呛声道：“少年什么来头，竟让长老亲自为他解说这些。”
蓝袍杨长老插话道：“鬼鬾不必多虑，只因这少年初来乍到，佟长老才代为解释，免得日后生出误会。”
怀瑾摸不清长老在鬼牙中的地位，魅姬与鬼魈虽颇为敬重三位长老，可鬼童看起来却不受控制，鬼魃则冷眼旁观。少年心中存疑，只是不便打听。
“多此一举。”鬼童哼声说道，娃娃仍打算喋喋不休，却被黑面鬼魃沉声阻道：“北面有人。”怀瑾也发觉林子北面有魑魅御着罡气走来，正是冉女潭的方向。密林深处缓缓现出一个身影，膀粗腰圆，怀瑾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心想难不成这一帮人竟惊动了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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