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中元、冥阴皆是鬼节，清明上坟祭祖、中元超度亡魂，唯独十月初一的冥阴节普通人讳莫如深。依道家阴阳之说，清明时分冬去春来，中元时节正值盛夏，都是阳气充盈的日子，因此清明、中元虽也称鬼节，但多是祭奠先人以解思亲之情。冥阴节却大不相同，十月初一乃是秋末冬初，阳气愈薄、阴气愈浓，这冥阴子时便是一年里阳阴交替的转捩点。久而久之，几个耳熟能详的鬼故事杂糅在一起，便有了冥阴“百鬼夜行”的传说。如此看来，鬼牙选在冥阴节聚首，倒也算是恰得其义。
怀瑾虽接到鬼牙黄琉璃挂佩传来的消息，却仍未敢擅自闯入冉女潭周边密林。鬼牙聚首真假莫辨，若说他们欲借冉女潭除掉自己也未可知。少年见眼下不过戌时一刻，距离明日丑时尚有三个时辰之久，不如索性回客栈休息片刻，养精蓄锐另做打算。
怀瑾回到阳岗村，家家户户门前摆着火盆，想来是当地驱鬼的习俗。村内巷道空荡荡的，唯有两侧火光伴着阴风起舞，照得少年身影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他一路走来，脚下的影子，倒像些尾随在身后的孤魂野鬼。
怀瑾走到客栈门前，见院门紧闭，门口摆了三个火盆，盆里烧着纸钱。少年没成想阳岗村民竟对冥阴节百鬼夜行如此忌惮，就连客栈也早早闭门歇业。他也不去惊扰店家，径自翻墙进院，回房歇下。怀瑾虽和衣躺在榻上，但诸多心事搅得他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客栈门口忽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声音不大，却足以戳破夜静。怀瑾猜想此人保不齐便是鬼牙的人，寻常商旅绝不会此时投宿在这荒山野岭，少年单手按住枕边长剑，已然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院内厢房窸窸窣窣响声不断，不多时有人趿拉着鞋出屋，脚步声横穿过小院。
“谁啊——”话音尖锐，止不住的颤抖。
“住店。”
怀瑾听声音是个女子，又有几分相熟。少年既不刻意隐匿气息，也不使出身法，他只静静候着，看对方作何打算。
院子里发出木头落地的闷响，想来是店家抽出门闩，放在地上。女子又道：“扒门缝瞧什么，快点把门打开。”
又过了片刻，门轴吱呀呀转动，店家颤声说道：“姑娘赶在鬼节的当口住店，差点把小的吓个半死。”
女子不怒反笑，笑声若风铃般清脆，“那你还开门放‘女鬼’进来？”
“姑娘别再吓我了。”
女子又笑了一阵，才开口说道：“安排一间上房。”
“好嘞，您这边走。”
“我再跟你打听件事，这客栈是否住了一位白衣少年？”
“确实有位白衣男子，只是他每天早出晚归，今儿好像还未回来，姑娘寻他何事？”
女子也不回答，反开口问道：“他住哪间房？”
“二楼右侧最里面一间。敢问姑娘还用不用单独开间上房？”
怀瑾心想这店家许是胡猜，竟误以为魅姬要与自己同榻而眠。女子闻言也不生气，缓缓说道：“我先去他房间瞧瞧。”
“麻烦姑娘在大堂等那少年回来，不要难为小的。”
女子扬声说道：“小哥还不赶快出来，难不成想看奴家笑话么？”
怀瑾翻身下地，推开房门，倚着二层护栏说道，“先让她上来，再给她开间上房。”
店家也不知少年何时回店，见怀瑾后先是一愣，又望了望魅姬，一脸坏笑。
魅姬见怀瑾出屋搭话，纵身一跃登上二楼，笑盈盈凑到他身旁。
少年避开半步，问道：“你寻我何事？”
“小哥好生木讷，也不邀奴家进屋，坐下来叙叙旧。”
怀瑾与魅姬见过数面，略知她脾性，这女子虽言语轻佻，此番前来想必也是有事相告。少年转身回房，虽未相邀，却也并不阻拦。魅姬跟随怀瑾进屋，转身将房门虚掩，临了仍不忘对楼下店家使了使眼色。店家会意，静悄悄退回厢房。
“说吧，找我何事？”
“小哥实在无趣，如今虽不算花前月下，好歹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俩许久未见，奴家对你可是朝思暮想，小哥竟全没一点相思之情么？”
怀瑾知她总要挑逗一番，才肯说出正事，索性任她胡言乱语。果不其然，魅姬见怀瑾一言不发，接着说道：“长老念小哥刚入鬼牙不久，冉女潭又是是非之地，这才命奴家相陪，免得你误以为我们预谋加害。”
“鬼牙魑魅相聚，每年都定在冉女潭的密林里么？”
“据我所知这也是首次，只是奴家入盟不过五六年，更早的事不敢妄言。”
“明日子时，若长老们执意硬闯冉女潭，我这加入鬼牙的时机未免有些欠妥。”怀瑾虽如此说，本意却是打探鬼牙与冉女潭的关系如何。
“小哥怕了？”魅姬嘴角上翘，虽算不上轻蔑，却也颇多玩味。女子停顿片刻，又说道：“冉女潭主人与鬼牙有些交情，若只是在潭外林中走动，想来不会惊动了他老人家。”
“你见过冉女潭的主人？”
“小哥说笑了，奴家还没如意郎君，可不想香消玉殒在那‘无常’的手里。”魅姬看怀瑾面露惊讶，俏皮地眨了眨眼，“当年潭主血洗雁山，玉玖阁以为外人并不知晓，更私下里拟出个‘无常’的名号置于魑魅榜首，不知奴家所说与那玉玖阁的版本可有出入？”
“冉女潭主人真是十多年前击退蛮兵的奇人？”
“你若不信，奴家倒也没法子证明。长老这几日才提及冉女潭的诸多秘密，我此时一一说与你听，也是想打消你的顾虑，小哥莫要辜负奴家一番心意。”
怀瑾不理会魅姬胡话，反想起韩家粽子的事。鬼牙当初先玉玖阁一步传来消息，少年原怀疑玉玖阁与鬼牙有些关系。如今看来，反倒像是玉玖阁出了内鬼，日后若得机会，还须提醒三爷、南爷。
“依姑娘所说，无常、鬼牙既有交情，若彼此联手，天下谁敢不从？何必遵从玉玖令的限制？”
“小哥问得好。其一，长老与潭主虽有交情，但奴家听长老言外之意，对那无常的手段也是颇为忌惮。当年曾有盟内魑魅误信宝藏谣言，擅闯冉女潭，至今下落不明。因此联手一事，断无可能，小哥也不必担心明日潭外林中我们与无常设计害你。其二，鬼牙虽从玉玖阁打听到不少秘密，却并无取代之意。想来小哥与司马南等人相处日久，更有楚家小姐贴心照顾，才这般为他们着想。”
魅姬言罢，故意顿了顿，望着怀瑾似笑非笑，似恼非恼。怀瑾窘了片刻，刚要岔开话题，又听魅姬接着说道：“其三，玉玖阁实力远不止小哥所见，奴家听说先帝在世时曾言，‘魑魅乖戾，祸国殃民，朕必尽数诛之’。此言一出，玉玖阁首当其冲。传闻先帝竟果真寻个机会，派了数万兵将夜袭北玖阁，更遣了不少身负禅、道绝技的大内高手混在其中。几万人攻城拔寨都不为过，何况单单一座塔阁，北玖阁一夜之间便被夷为平地。可不知为何，数日后先帝却下旨，命玉玖阁统领天下魑魅，令行禁止不得为祸。管家更是大张旗鼓为楚家重建北玖阁，从此朝廷、玉玖阁互不相犯，相安几十年。奴家虽不知此事真假、内里乾坤，但北玖阁瞧起来确实不如其他三座玉玖阁苍浑古朴。小哥且自思量，北玖阁楚二爷万军雷霆之下尚能撼动皇权，若集齐东南西北四阁又会如何？”
怀瑾见识过无常手段，虽只是管中窥豹，仍惊为天人，却没成想楚家兄弟竟也是如此人物。少年虽见过楚三爷与黄婆婆动手，但三爷碍于东弈君的面子，显然并未使出真功夫，只是不知三爷倾力之下能否如北玖阁的楚二爷般万夫莫敌。玉玖阁的事暂且不提，鬼牙与无常看来的确不似一丘之貉，至少免了怀瑾一份顾虑。魅姬的话虽不能全信，但她言之有物，也不见遮掩，怀瑾心中稍安。
魅姬许是一番解释有些口干，她从怀瑾桌上取了茶壶、水杯，轻抿一口茶水。女子唇红齿白，更故意舌尖微探，舔过上唇，挑逗之意愈加明显。
怀瑾稍不留神，见此一幕，竟有些心神荡漾，忙扭头遮掩道：“多谢姑娘告知这诸多秘闻。”
魅姬见少年脸颊泛着红晕，背身对着自己，打趣道：“小哥好没礼貌，奴家特意将棕罴的消息偷偷给你，冉女潭的秘密也不是盟内人人可知，你却不肯正眼瞧奴家一下。”
怀瑾不愿任她调戏，忙转移话题道：“姑娘确定棕罴便是我要寻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