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下)
且说玉郎也举目看时,许多亲戚中,只有姑娘生得风流标致。
想道:“好个女子,我孙润可惜已定了妻子。
若早知此女恁般出色,一定要求他为妇。”
这里玉郎方在赞羡。
谁知慧娘心中也想道:“一向张六嫂说他标致,我还未信,不想话不虚传。
只可惜哥哥没福受用,今夜教他孤眼独宿。
若我丈夫像得他这样美貌,便称我的生平了,只怕不能够哩!”
不题二人彼此欣羡,刘妈妈请众戚赴过花红筵席,各自分头歇息。
宾相乐人,俱已打发去了。
张六嫂没有睡处,也自归家。
玉郎在房,养娘与他卸了首饰,秉烛而坐,不敢便寝。
刘妈妈与刘公商议道:“媳妇初到,如何教他独宿?
可教女儿去陪伴。”
刘公道:“只怕不稳便,繇他自睡罢。”
刘妈妈不听,对慧娘道:“你今夜相伴嫂嫂在新房中去睡,省得他怕冷静。”
慧娘正爱着嫂嫂,见说教他相伴,恰中其意,刘妈妈引慧娘到新房中道:“娘子,只因你官人有些不恙,不能同房,特令小女来陪你同睡。”
玉郎恐露出马脚,回道:“奴家自来最怕生人,到不消罢。”
刘妈妈道:“呀!你们姑嫂年纪相仿,即如姊妹一般,正好相处,怕怎的!你若嫌不稳时,各自盖着条被儿,便不妨了。”
对慧娘道:“你去收拾了被窝过来。”
慧娘答应而去。
玉郎此时又惊又喜。
喜的是心中正爱着姑娘标致,不想天与其便,刘妈妈令来陪卧,这中便有几分了;惊的是恐他不允,一时叫喊起来,反坏了自己之事。
又想道:“此番挫过,后会难逢,看这姑娘年纪已在当时,情窦料也开了。
须用计缓缓撩拨热了,不怕不上我钓!”
心下正想,慧娘教丫环拿了被儿同进房来,放在床上。
刘妈妈起身,同丫环自去。
慧娘将房门闭上,走到玉郎身边,笑容可掬,乃道:“嫂嫂,适来见你一些东西不吃,莫不饿了。”
玉郎道:“到还未饿。”
慧娘又道:“嫂嫂,今后要甚东西,可对奴家说知,自去拿来,不要害羞不说。”
玉郎见他意儿殷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谢姑娘美情。”
慧娘见灯上结着一个大大花儿,笑道:“嫂嫂,好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嫂,可知喜也!”
玉郎也笑道:“姑娘休得取笑,还是姑娘的喜信。”
慧娘道:“嫂嫂话儿到会耍人。”
两个闲话一回。
慧娘道:“嫂嫂,夜深了,请睡罢!”
玉郎道:“姑娘先请。”
慧娘道:“嫂嫂是客,奴家是主,怎敢僭先!”
玉郎道:“这个房中还是姑娘是客。”
慧娘笑道:“恁样占先了。”
便解农先睡。
养娘见两下取笑,觉道玉郎不怀好意,低低说道:“官人,你须要斟酌,此事不是当耍的!倘大娘知了,连我也不好。”
玉郎道:“不消嘱咐,我自晓得!你自去睡。”
养娘便去旁边打个铺儿睡下。
玉郎起身携着灯儿,走到床边,揭起帐子照看,只见慧娘卷着被儿,睡在里床,见玉郎将打灯来照,笑嘻嘻的道:“嫂嫂,睡罢了,照怎的。”
玉郎也笑道:“我看姑娘睡在那一头,方好来睡。”
把灯放在床前一只小桌儿上,解农入帐,对慧娘道:“姑娘,我与你一头睡了,好讲话耍子。”
慧娘道:“如此最好!”
玉郎钻下被里,卸了上身衣服,下体小衣却穿着,问道:“姑娘,今年青春了。”
慧娘道:“一十五岁。”
又问:“姑娘许的是那一家。”
慧娘怕羞,不肯回言。
玉郎把头捱到他枕上,附耳道:“我与你一般女儿家,何必害羞。”
慧娘方才答道:“是开生药铺的裴家。”
又问道:“可见说佳期还在何日。”
慧娘低低道:“近日曾教媒人再三来说,爹道奴家年纪尚小,回他们再缓见时哩。”
玉郎笑道:“回了他家,你心下可不气恼么。”
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来,道:“你不是个好人!哄了我的话,便来耍人;我若气恼时,你今夜心里还不知怎地恼着哩!”
玉郎依旧又捱到枕上道:“你且说有甚烦。”
慧娘道:“今夜做亲没有个对儿,怎地不恼。”
玉郎道:“如今有姑娘在此,便是个对儿了,又有甚恼!”
慧娘笑道:“恁样说,你是我的娘子了。”
玉郎道:“我年纪长似你,丈夫还是我。”
慧娘道:“我今夜替哥哥拜堂,就是哥哥一般,还该是我。”
玉郎道:“大家不要争,只做个女夫妻罢。”
两个说风话耍子,愈加亲想没事,乃道:“既做了热。
玉郎料夫妻,如何不合被儿睡。”
口中便说,两手即掀开他的被儿,捱过身来,伸手便去摸他身上,腻滑如酥,下体却也穿着小衣。
慧娘此时已被玉郎调动春心,忘其所心,任玉郎摩弄,全然不拒。
玉郎摸到胸前时,一对小乳丰隆突起,温软如绵,乳头却像鸡头肉一般,甚是可爱。
慧娘也把手来将玉郎浑身一摸,道:“嫂嫂好个软滑身子!”
摸他乳时,刚刚只有两个小小乳头,心中想道:“嫂嫂长似我,怎么乳儿到小。”
玉郎摩弄了一回,便以手搂抱过来,嘴对嘴,将舌尖度向慧娘口中。
慧娘只认做姑嫂戏耍,也将双手抱住,着实咂吮。
咂得慧娘遍体酥麻。
便道:“嫂嫂,如今不像女夫妻,竟是真夫妻一般了。”
玉郎见他情动,便道:“有心顽了,何不把小衣一发去了,亲亲热热睡一回也好。”
慧娘道:“羞人答答,脱了不好。”
玉郎道:“纵是取笑,有甚么羞。”
便解开他的小衣褪下。
伸手去摸他不便处,慧娘双手即来遮掩,道:“嫂嫂休得罗皂!”
玉郎捧过面来亲个嘴,道:“何妨!你也摸我的便了。”
慧娘真个也去解了他的裤来摸时,只见一条玉茎铁硬的挺着。
吃了一惊,缩手不迭,乃道:“你是何人?
却假妆着嫂嫂来此!”
玉郎道:“我便是你的丈夫了,又问怎的。”
一头即便腾身上去,将手启他双股,慧娘双手推开半边,道:“你若不说真话,我便叫喊起来,教你了不得!”
玉郎着了急,连忙道:“娘子不消性急,待我说便了。
我是你嫂嫂的兄弟玉郎,闻得你哥哥病势沉重,未知怎地。
我母亲不舍得姐姐出门,又恐误了你家吉期。
故把我假妆嫁来,等你哥哥病好,然后送姐姐过门。
不想天付良缘,到与娘子成了夫妇。
此情只许你我晓得,不可泄漏。”
说罢,又翻身上来。
慧娘初是只道是真女人,尚然心爱,如今却是个男子,岂不欢喜?
况且又被玉郎先引得神魂飘荡,又惊又喜,半推半就道:“原来你们恁样欺心!”
玉郎那有心情回答,双手紧紧抱住,即便恣意风流:
一个是青年孩子初尝滋味,一个是黄花女儿乍得甜头。
一个说今霄花烛,到成了你我姻缘;一个说此夜衾绸,便试发了夫妻恩爱。
一个说前生有分,不须月老冰人;一个道异日休忘,说尽山盟海誓。
各燥自家脾胃,管甚么姐姐哥哥;且图眼下欢娱,全不想有夫有妇。
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
云雨已毕,紧紧偎抱而睡。
且说养娘恐怕玉郎弄出事来,卧在旁边铺上,眼也不合。
听着他们初时还说话笑耍,次后只听得床棱摇曳,气喘吁吁,已知二人成了那事。
暗暗叫苦。
到次早起来,慧娘自向母亲房中梳洗。
养娘替玉郎梳妆,低低说道:“官人,你昨夜恁般说了,却又口不应心,做下那事!倘被他们晓得,却怎处。”
玉郎道:“又不是我去寻他,他自送上门来,教我怎生推却!”
养娘道:“你须拿住主意便好。”
玉郎道:“你想恁样花一般的美人同床而卧,便是铁石人也打熬不住,叫我如何忍耐得过!你若不泄漏时,更有何人晓得。”
妆扮已毕,来刘妈妈房里相见,刘妈妈道:“儿,环子也忘戴了。”
养娘道:“不是忘了,因右耳上环眼生了疳疮,戴不得,还贴着膏药哩。”
刘妈妈:“原来如此。”
玉郎依旧来至房中坐下,亲戚女眷都来相见,张六嫂也到。
慧娘梳裹罢,也到房中,彼此相视而笑。
是日刘公请内外亲戚吃床喜筵席,大吹大擂,直饮到晚,各自辞别回家。
慧娘依旧来伴玉郎,这一夜颠鸾倒凤,海誓山盟,比昨倍加恩爱。
看看过了三朝,二人行坐不离。
到是养娘捏着两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过三朝,可对刘大娘说,回去罢!”
玉郎与慧娘正火一般热,那想回去,假意说:“我怎好启齿说要回去,须是母亲叫张六嫂来说便好。”
养娘道:“也说得是。”
即便回家。
却说孙寡妇虽将儿子假妆嫁去,心中却怀着鬼胎,急切不见张六嫂来回覆,眼巴巴望到第四日。
养娘回家,连忙来回。
养娘将女婿病凶,姑娘陪拜,夜间同睡相好之事,细细说知。
孙寡妇跌足叫苦道:“这事必然做出来也!你快去寻张六嫂来。”
养娘去不多时,同张六嫂来家。
孙寡妇道:“六嫂前日讲定约三朝便送回来,今已过了,劳你去说,快些送我女儿回来!”
张六嫂得了言语,同养娘来至刘家。
恰好刘妈妈在玉郎房中闲话,张六嫂将孙家要接新人的话说知。
玉郎、慧娘不忍割舍,到暗暗道:“但愿不允便好。”
谁想刘妈妈真个说道:“六嫂,你媒也做了,难道恁样事还不晓得?
从来可有三朝媳妇便归去的理么?
前日他不肯嫁来,这也没奈何。
今既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还像得他意!我千难万难娶得个媳妇,到三朝便要回去,说也不当人子。
既如此不舍得,何不当初莫许人家。
他也有儿子,少不也要娶媳妇,看三朝可肯放回家去?
闻得亲母是个知礼之人,亏他怎样说了出来。”
一番言语,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不敢回覆孙家。
那养娘恐怕有人闯进房里,冲破二人之事,到紧紧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且说刘璞自从结亲这夜惊出一身汗来,渐渐痊可。
晓得妻子又娶来家,人物十分标致,心中欢喜,这病愈觉好得快了。
过了数日,挣扎起来,半眠半坐,日渐健旺,即能梳裹,要到房中来看浑家,刘妈妈恐他初愈,不耐行动,叫丫环扶着,自己也随其后,慢腾腾的走到新房门口。
养娘正坐在门槛之上,丫环道:“让大官人进去。”
养娘立起身来,高声叫道:“大官人进来了!”
玉郎正接着慧娘调笑,听得有人进来,连忙走开。
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房来。
慧娘道:“哥哥,且喜梳洗了。
只怕还不宜劳动。”
刘璞道:“不打紧,我也暂时走走,就去睡的。”
便向玉郎作揖。
玉郎背转身,道了个万福。
刘妈妈道:“我的儿,你且慢作揖么!”
又见玉郎背立,便道:“娘子,这便是你官人。
如今病好了特来见你,怎么到背转身子。”
走向前,扯近儿子身边,道:“我的儿,与你恰好正是个对儿。”
刘璞见妻子美貌异常,甚是快乐。
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平去了几分。
刘妈妈道:“儿去睡了罢,不要难为身子。”
原叫丫环扶着,慧娘也同进去。
玉郎见刘虽然是个病容,却也人材齐整,暗想道:“姐姐得配此人,也不辱抹了。”
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倘然要来同卧,这事便要决撤,快些回去罢。”
到晚上对慧娘道:“你哥哥病已好了,我须住身不得,你可掇母亲送我回家,换姐姐过来,这事便隐过了。
若再住时,事必败露!”
慧娘道:“你要回家,也是易事,我的终身却怎么处。”
玉郎道:“此事我已千思万想,但你已许人,我已聘归,没甚计策挽回,如之奈何。”
慧娘道:“君若无计娶我,誓以魂魄相随,决然无颜更事他人!”
说罢,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玉郎与他拭了眼泪道:“你且勿烦恼,容我再想。”
自此两相留恋,把回家之事到搁起一边。
一日午饭已过,养娘向后边去了。
二人将房门闭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没个计策,心下苦楚,彼此相抱暗泣。
且说刘妈妈自从媳妇到家之后,女儿终日行坐不离。
刚到晚,便闭上房门去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刘妈妈好生不乐。
初时认做姑嫂相爱,不在其意。
已后日日如此,心中老大疑惑。
也还道是后生家贪眠懒惰,几遍要说。
因想媳妇初来,尚未与儿子同床,还是个娇客,只得耐往。
那日也是合当有事,偶在新房前走过,忽听得里边有哭泣之声。
向壁缝中张时,只见媳妇共女儿互相搂抱,低低而哭。
刘妈妈见如此做作,料道这事有些蹊跷,欲待发作,又想儿子才好,若知得必然气恼,权且耐住。
便掀门帘进来,门却闭着。
叫道:“快些开门!”
二人听见是妈妈声音,拭干眼泪,忙来开门。
刘妈妈走将进去,便道:“为甚青天白日把门闭上,在内搂抱啼哭。”
二人被问,惊得满面通红,无言可答。
刘妈妈见二人无言,一发是了,气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娘道:“做得好事!且进来和你说话。”
扯到后边一间空屋中来。
丫环看见,不知为甚?
闪在一边。
刘妈妈扯进里屋,将门闩上,丫环伏在门上张时,见妈妈寻了一根木棒,骂道:“贱人!快快实说,便饶你打骂。
若一句含糊,打下这下半截来!”
慧娘初时抵赖。
妈妈道:“贱人!我且问你:他来得几时,有甚恩爱割舍不得,闭着房门搂抱啼哭。”
慧娘对答不来。
妈妈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却又不舍得。
慧娘料是隐瞒不过,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说个明白,求爹妈辞了裴家,配与玉郎。
若不允时,拚个自尽便了!”
乃道:“前日孙家晓得哥哥有病,恐误了女儿,要看下落,叫爹妈另自择日。
因爹妈执意不从,故把儿子玉郎假妆嫁来。
不想母亲叫孩儿陪伴,遂成了夫妇,恩深义重,誓必图百年偕老。
今见哥哥病好,玉郎恐怕事露,要回去换姐姐过来。
孩儿思想:一女无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寻门路娶我为妻。
因无良策,又不忍分离,故此啼哭。
不想被母亲看见,只此便是实话。”
刘妈妈听罢,怒气填胸,把棒撇在一边,双足乱跳,骂道:“原来这老乞婆恁般欺心,将男作女哄我!怪道三朝便要接回。
如今害了我女儿,须与他干休不得!拚这老性命结识这小杀才罢!”
开了门,便赶出来。
慧娘见母亲去打玉郎,心中着忙,不顾羞耻,上前扯住。
被妈妈将手一推,跃在地上,爬起时,妈妈已赶向外面去了。
慧娘随后也赶将来,丫环亦跟在后边。
且说玉郎见刘妈妈扯去慧娘,情知事露,正在房中着急。
只见养娘进来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来也!适在后边来,听得空屋中乱闹。
张看时,见刘大娘拿大棒子拷打姑娘,逼问这事哩!”
玉郎听说打着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泪来,没了主意。
养娘道:“今若不走,少顷便祸到了!”
玉郎即忙除下簪钗,挽起一个角儿,皮箱内开出道袍鞋袜穿起,走出房来,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