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听到,慕寻自然也是,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有在看到一个弟子喊累,然后被另一个似乎是长辈的人背起的时候,他才多看了一眼,像是有点羡慕。
山风轻寒,慕寻被吹得哆嗦。衣袖下一层又一层的伤加剧,他屡次都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但是,他还是每次都会重新端正跪好。
特别艰难的时候,他会摸摸自己胸口那个鼓鼓的东西,然后,他就像满血复活一样,重新打起了精神。
这八百级台阶,竟然就真的让他这么一步一跪地跪完了。
陵澜坐在台阶上,无言地看着慕寻额头的血一滴滴从脸颊滑下,整条台阶上,也都是他的血迹。
他果真一点也没有偷懒。
跪完了,慕寻还不站起来,他规规矩矩地等着,等他的师尊来验收。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第一缕晨光从山后照下来,他顶着满头的血,眼睛却是亮的。
或许他觉得,他这样跪完了,师尊就不生他气了。他很期待。
直到日上三竿,他所期待的人才姗姗来迟。缟素白衣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时,慕寻整个人都跪得更直了,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你竟然真的跪完了。”他背着光,阴影落到慕寻身上,陵澜却听不出一点赞赏或欣慰,他语气古怪,意味不明,但总之,不是高兴。
“你可真能坚持,打神鞭和九幽泉对你,都没什么影响。”
慕寻却没感觉出来,他仰头笑出一丝浅浅的羞涩,可能是被虐待久了,这样一句,他就以为自己是被夸了,可能还以为师尊关心他。
他有点不好意思又高兴地说,“其实一开始是有点难,可是,每次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摸摸师尊给的红莲佩,就一点也不累了!”
“陵澜”眯了眯眼,“红莲佩?给我看看。”
他这个表情,陵澜立刻感到不对劲,他知道这些事早就发生过,他做不了改变,还是下意识想要阻止。当然,他是阻止不了的。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慕寻欢天喜地地从自己胸口取出一个小小的,用层层布料包裹起来的宝贝。
他万般珍惜地捧着,一层一层地打开,直到最后,露出个小小精致的锦囊。锦囊里面,正装着一块被护得好好的红莲玉佩。
他拿得小心,也打开得小心,仿佛生怕给它磕着碰着,可玉佩一拿出来,就被另一人粗鲁地拽了过去,慕寻差点被拽了个踉跄。
拽走玉佩的人对着天光看了看,陵澜总觉得,他嘴角像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看完了,他居高临下地对慕寻说,“以后,你没有了。”
慕寻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师尊,什么……没有了?什么意思?”
“陵澜”没说话,但用行动给了他回答。他扬手一挥,那块玉佩就被他用力扔到了旁边的山石上。
一向被精心护着,连挂都不舍得挂出来的,代表亲传弟子的玉佩,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像垃圾一样丢了出去。
慕寻眼睁睁看到红莲玉佩在他眼里撞上山石,产生裂纹,又掉落下来,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脑袋一片空白,再什么也顾不及,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像个小炮仗一样冲了出去。
他双手拼命向前伸,想要接住那块往下掉落的玉佩,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根本维持不了平衡,又冲得太狠,反而把自己的头狠狠撞在了山石上。霎时,血液从他的额头汩汩流出。
与此同时,玉佩彻底碎裂的声音响起。
在深山空无一人的漫漫长阶上,这一声清脆的声响,尤其突兀,尤其响亮,就像谁的心底也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也彻底地破碎了……
“没了,意思就是碎了,所以没有了。”
支离破碎的玉佩落在地上,与泥土混成一片。慕寻顾不得伤,扑在地上,只捧起一堆分不清是土还是玉的碎片。
他全身像都僵了,一点一点,艰难万分地抬起头……
“哼,你这种废物,也配做……的徒弟……”
陵澜只听到这句话,来不及看慕寻此刻的反应,梦境就骤然扭曲,他也被弹了出来。
梦境外,依然是春暖花开,旭日初升。
陵澜还有些恍惚,旁边慕寻也醒了,他猝然睁开眼,眼底猩红,显然是做了噩梦,眸中俨然是刻骨恨意。
陵澜肩头下感到一阵阴寒,显然是梦境又激发了慕寻对他的恨。
他不动声色,凑了过去,用手背自然而然地在慕寻额头上贴了贴,“我看看,嗯,退烧了。”他冲慕寻笑了笑,“寻儿,可还难受?”
慕寻一怔,梦里的记忆太深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又回到了那些让他痛苦的记忆之中。
然而睁开眼,他却看到,梦里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人,此刻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坐在他身边,像一个真心关怀徒弟的师尊。
慕寻注意到陵澜的眼底有淡淡的疲惫,衣服也没有睡过的痕迹,他像是整一晚上都没有合眼。
他发烧了,他……守了他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