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溪林地骑手们从山坡转到大路上，空气中满是清新怡人的花香，远处新绿色森林随着阵阵微风而轻轻摇摆。大陆的春天气候非常舒服，即便是北部荒地都能够感觉到。
“我还记得你是骑士堂内定的……什么来的？”
“哦，你应该是在说骑士长职位的事情吧，倒是说不上内定。”峦彩骑士背后背着把大剑，剑鞘上是对称群山印记，“我的确很受派拉蒙公爵的赏识，但骑士长这至关重要的位置并不是只靠内部关系和贵族血统就能胜任的。”
亚尔听到这却用力撇撇嘴，他故意冲着伊比利露出一副极度不屑的表情。谁都知道峦彩骑士是位著名画家和厉害的骑士，当然也都知道他是骑士长亲属——所以看守亚尔这么重要的使命才会落到他肩上。
“我不会出任骑士长的，我不适合。”峦彩骑士自然是知道亚尔在想什么，于是他笑着用手拍了下龙羽骑士头盔下的脑袋。亚尔也咧嘴笑了，他捂着后脑勺说道：“但没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起码我深信这一点。”
“鹭骑士或者金狮骑士完全能够胜任，他们也许还能做得比我更好。”伊比利用手指敲敲他腰带上挂着的画笔，“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刀剑和鲜血我已经见得足够多了。亚尔，我的学生，总有一天你也会对这战争感到厌倦的。”
“那么，你以后还是会当位画家？”
“而且必须是闻名世界的画家！”伊比利显得十分得意，他将手在半空挥来挥去，“你知道骑士堂大厅的巨幅肖像吗？整整三幅全都是我笔下的杰作。还有，你知道拍出天价的《老贤者半身像》吗？也是我耗费无数精力的得意作品。哦对，还有那副著名的《雨后茉莉》……”
“天啊，《雨后茉莉》！这个我知道。”
却是两人背后的卡索诺斯开口了。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王后用她五颗指甲盖大小的钻石才换到的名贵画作，据说是位匿名画师用十年才完成的绝世精品。这当初在博雅国内可是特别大的趣闻呢。”
胖马倌用极其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峦彩骑士，后者笑着回答道：“没错，这幅茉莉是我当时最得意的作品。后来被我舅舅拿去送给王后作为命名日礼物，结果王后她只看了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于是我拿到五颗钻石里的两颗，有一颗我至今还带在身上。”
说着伊比利从他链甲里扯出一根银链子，末端镶嵌着小指肚般大小，光彩夺目的圆形钻石。亚尔、小杰森和卡索诺斯的眼睛都看直了，这的确是很难用金钱估算的珠宝。
“那么，另外一颗呢？”亚尔如此问。
伊比利脸上的笑容消失，并且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后，他将钻石收回衣内然后对亚尔低声说道：“我将它送给一位对我很重要的女性，但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很不幸那东西最后成了她的陪葬品。”
亚尔瘪瘪嘴，他知道自己问错了话。
“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害死她的人也已死在我的剑下。”说着峦彩骑士又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提起过这件事了，“我当初将臂铠扔给他，他一脸诧异和恐慌但还是不得不将它捡起来。那个时刻的我就知道自己赢定了。”
“你和那人决斗？看来你的确赢了。”
“为了维护一位女士的名声和荣誉，而和自己战场上的同僚刀剑相向，这作为很像个骑士对吧？”
伊比利拍拍亚尔肩膀，他继续说着：“我的学生啊，如果有一天你也会面对这样的处境，就别忘记今天我对你说过的话。”亚尔没开口应声，但他的表情告诉伊比利他在听。
“别让机会从你的指缝溜走，因为错过一次，你就可能后悔一生。当初我能稍微大胆或者更敏感些，今天的我便不会继续当什么鬼骑士——我会和她去周游大陆，看遍北方的晶莹雪花和壮观浪潮，采集南境的香甜水果和美丽鲜花，背靠枫树在漫天星辰下入睡，醒来时身上落满蝴蝶。”
“像个诗歌里描写的游侠骑士，他们总是向往浪漫又无拘无束的生活。但人们不知道想象总是美好的，却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过上这梦幻般的生活。”
“你也会这样想的，总有一天，我的学生，总有一天。”伊比利主动终止谈话，他看到一位骑手从前方迅速靠近，脸上似乎有些惊恐之色。
……
“殿下！不能去啊！他们摆明是在等您！”
“您要冷静啊，殿下！撤退吧！”
“他们人太多了殿下，我们没胜算的！”
而签云王子却丝毫不顾身后骑手们的呼喊，他策马跃出灌木丛。独木桥堡城门前的开阔地上满是一片狼藉景象，令人作呕的烤肉味和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好似人间地狱。他们先前在山坡上判断失误了，这里已没有任何敌军。
王子翻身下马，他和几名爵士步入城外营帐——如果还能这么称呼的话，现在这里更像是个屠宰场。
“他们在深夜被袭击了，寡不敌众。”达利爵士紧随王子身后，他俯下身将一名死去士兵的尸体翻过来，“他们都喝了酒，身上反抗痕迹很轻微。看来敌人是预谋已久的偷袭，而且他们事先没有任何防范措施。”
营地内到处躺满了博雅国士兵的尸体，他们大多数手中没有武器。偶尔能在尸体里够看到身着灰色锁甲的人，他们胸口盔甲和披风上绘制的纹章是一轮新月，汉斯对这图案不能更熟悉。当年路那在父王命令下选择纹章时，是汉斯建议他选择月亮的，因为这和他的名字很配。
“这可是八千六百人！就没有一个生还者？”
“殿下，恐怕这……”
王子皱紧眉头咬紧牙关，他似乎很害怕。
“那么……那么我父亲呢？克雷姆特或……或者荷尔斯泰应该……他们应该保护着我父亲逃走了吧？国王之剑那么厉害，封臣们也应该会保护他，他不会有事的。”汉斯语调都在颤抖，他拔出腰间佩剑，径直往城堡内冲去。
“保护殿下！跟上去！”
十余名爵士也都齐齐拔出剑，跟着王子向城堡跑去。
……
二十几匹快马从泥泞小路上掠过。
亚尔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能看到伊比利脸颊都开始抽搐。那名飞快奔来的骑手对伊比利耳语几句话，后者立刻大喊出声：“该死的！这不可能！这绝不……告诉我！你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不用听，已经看到那些旗帜了。请您赶紧带着少龙主抄小路走，领主和我们剩下的人会尽量拖延住他们。博雅万岁！”骑手说完冲着伊比利点了下头，然后便拔出佩剑纵马向他来的方向冲去。
“……老师？”
“戴好头盔跟紧我，千万不要掉队。”峦彩骑士将背后大剑抽出剑鞘拿在手里，纵马朝着往林子里去的小路骑去。觉得事态很紧急，亚尔只好跟着他一同脱离大部队，和他一起的还有二十名溪林地骑兵和他的两位随从。
但刚刚进入森林，前面两位骑手的马匹就被绳索绊倒。密林间不知从哪瞬间冒出上百人，他们身穿套着罩袍的片状铁甲，手里拿着刀斧和流星锤。北原国伏兵冲上来将溪林地的骑手们从马背上扯下，乱斧剁成肉酱。
亚尔听到前边喊声立刻拔出剑，但他还没看清敌人在哪就被一块横空飞来的石头击中头盔。龙羽骑士被这下打得头晕脑胀，马匹受惊将他从鞍子上给摔落下去。
灰发小子身体落到地面，他恍惚中看到几名铁甲士兵朝这边靠近，但都被从自己身后冲来的伊比利打退。
“保持冷静！向后撤退，快向后撤退！退出森林！”峦彩骑士暗骂一声，手里大剑横着扫去，一名铁甲武士被这下拦腰斩断。但更多敌人往他的方向冲过来，伊比利明智地拽起倒在地上喃喃自语的亚尔，向小路后方撤退。
小杰森早就拿出弓箭，此时冲着和骑兵们对打的铁甲武士连放几箭。但可惜的是他的木杆包铁箭头很难射穿这种厚片铁甲，没有给对方造成多大伤亡。
卡索诺斯拿着把小锤子冲上去和铁甲武士对打，他用盾牌挡住后者抡过来的厚背斧子，然后反手锤子打去将那人下颚击碎。但更多铁甲武士冲过来了，两人自知无法阻挡，所以便和拖着亚尔的峦彩骑士一道往后撤退。
就在骑兵们快要阻挡不住铁甲武士的时候，一声号角吹响，小路后方数十支箭从空中划过，射中向这边冲来的铁甲武士们。峦彩骑士猛然回头，他看到两队弓箭手出现在小路尽头，而指挥他们的赫然是普林斯领主贴身侍从和他的朋友布林登柏查。
“布林登！你怎么会在这？”
“这是战场，别分心！先挡住他们再说！”柏查爵士拔出剑将自己面盔放下，带着士兵们加入了战斗。伊比利将仍然头晕的亚尔扶好，手持大剑和布林登一起冲上前去。铁甲武士们看到敌人来了援军，便开始向后撤退。
小杰森从弓箭手那里拿了两个装着破甲箭的箭筒，连续开弓放箭。几名铁甲武士被他射中大腿和脑袋，嚎叫着倒在地上并流血死去。伊比利手里大剑极度灵活，他将剑抡出一个半圆，两名铁甲武士被这下砍中身体，倒了下去。
布林登的镀银长剑连续刺穿三个铁甲武士喉咙，等到进攻空隙，柏查爵士对伊比利喊道：“他就是你要保护的少龙主对吧？就是龙羽骑士，倒在树旁边戴着桶盔的。”
“对，就是他。”伊比利将一名铁甲武士击倒，用剑将他胸口刺穿，并如此回答道。铁甲武士后退势头更明显了，他们已经损失将近一半的人。布林登却是一笑，他侧跨一步闪到伊比利身后，手腕一转将剑刺进峦彩骑士后腰。
“多谢，再见。”
……
王子冲进城堡内。
他发现这里寂静得可怕，一个活人都没有，地上全是些尸体。倒在城堡地面上的全是身着全副铠甲的禁卫军，而禁军们尸体旁边有更多敌人尸体，看来他们并没有轻易死去，而是和北原国的人进行了殊死搏斗。
汉斯翻动其中一人尸体，他看到胸甲被斧子给砍开，还有数支弩箭刺入胸膛。禁卫军们看来是处于极度劣势——他们人数更少，周围制高点上还有弩手对他们进行射击。
“安息吧，博雅勇士们。”王子将死去禁军的眼皮合上，继续往城堡主塔楼跑去。
城堡大厅的双扇门外边横着四根木梁，上面都用钉子十分牢固的钉好。汉斯用脚狠狠踹了一下，大门却纹丝不动。王子又用剑去砍木梁，砍到手腕发酸才知道完全没有作用。这时随他而来的护卫们终于从后面追上了他，他们看到挡住大门的木梁便合力将其打断。
几人慢慢步入大厅，里面仍然充斥着让人感到恶心的味道。王子的佩剑被他脱手落在地上，汉斯入目最先看到便是大厅台座上边一张长桌。
桌旁整整齐齐摆着十余把椅子，而用麻绳绑在椅背上的都是一具具尸体。相同特点，这些尸体都没有头，但通过他们沾满血污的衣着却仍然能依稀分辨出他们的生前身份。
“不，这……这不是真的……”王子说着便冲了上去，他眼睛发红嘴角抽搐，整个人已都到了崩溃边缘。虽然内心极度不想承认，但他还是分辨出父王常穿在身上的衣服。
这排无头尸体中最中间的一个穿着红色金龙纹单衣，他身上插着两支弩箭，右手也被砍掉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而他脖子断面上则用木楔子连接着一个粗糙的木制龙头雕像，上面用墨水胡乱涂着几个字：敬英勇无畏的博雅之王！
二王子的身体在发抖。
他也认出他老师的服装，那永远不掺一点杂色的纯黑。宰相头颅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甚至他的身体也没能保留完整——肚子被一刀剖开，里面内脏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纸张。
护卫们将桌子挪开，他们在桌底发现了已经变成碎片的龙骨王冠。显然屠夫们对这东西并不感兴趣，所以便用锤子将它毫不留情的砸成粉末。汉斯将王冠碎片托在手里，目光却没有离开国王的遗体。
“殿下……”
“够了，让我一个人……和他们待一会儿吧。”汉斯看着这一幕很想哭，但他根本哭不出来，“达利爵士，去找找行凶者留下的任何线索。去吧，我要独处一段时间。”
“但是殿下……”
“我说了离我远点！给我滚！”汉斯几近发狂的大吼道。
“我们在……我们在克雷姆特爵士的尸体上，发现了这个……上面说是要给您的。”达利爵士将被血浸透的油纸信封双手递给王子，然后深鞠一躬就自行退下了。
王子闭上眼睛，他用匕首割开捆绑国王尸体的麻绳。汉斯轻轻抱住他父王，感受着这具早已冰凉的身躯。最后他将头埋在国王胸口，低声说道：
“父王，您已经听不到我的话了。
我知道您再也听不到，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了。
但我还是要和您说……我会把他们全都杀光。
汉斯萨隆，用出生那天的太阳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