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文也不忍心看到她伤心的样子,勉强答应下来。刘秀兰高兴地站起来,在水潭边旋转了一下身体,好像白天鹅舒展开优雅的双翅。她差点把草地当成舞池,想跳上一支小夜曲以示庆贺。刘长文会心地笑了,时间果真是医治创伤的良药。终日忙忙碌碌的生活更有利于刘秀兰放下包袱,重新恢复理智。至于个人的得失,跟这些比起来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风雨过后,春阳依然艳丽,草丛里的小冰块反射出晶莹的光线让人眼花缭乱。刘长文仍然放心不下她的安危,执意要将她送到家。他们来到村口,正巧碰到刘小才下班归来。刘秀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加快脚步溜进村庄。
每到农忙季节,刘小才都会抽空来帮父母干活,自然而然成了城乡之间的信使。他抢上几步,说:“李济源让我带个口信给你,他过几天来接你。”自从刘秀兰结婚后,他逐渐熄灭了心中的嫉妒,开始试着和李济源和平相处。他也想和童年的好伙伴建立新的友谊,说:“你的恼火是把双刃剑,在划伤别人的同时也深深地刺穿了自己的心。不要再干傻事了,赶快跟他和好吧。夫妻同心,黄土也能变成金。”
刘秀兰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李济源依然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绝不会抛弃糟糠之妻。她嘴上却说道:“你让他别来了。我在村里过得好好的,短期内也不想进城。”
“我已经把话带到了。”刘小才对着刘长文挤挤眼睛,算是打过招呼。他一步三回头地说道:“至于其它的事情,我一概不会过问。”
刘长文紧走几步,用劲拍响巴掌,赶走偷吃菜园的牛犊,说:“你注意到没有,刘小才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的改观,不像从前那样认死理啦。”他找来几根棍子,说:“简短地说吧,他开始变好了。”
刘秀兰帮他扎紧篱笆,说:“他找到媳妇了吗。”她刚刚经历过生死离别,早已把许多事情看开了,说:“大家都是同姓兄妹。我只是顺便关心一下他的近况。”
“他正在跟东村的小何姑娘谈恋爱,据说今年就要结婚。”刘长文用赞赏的口气说道:“现在的青年人思想活跃,不会沉浸在漫无边际的痛苦里。他们一旦想通了,很快就能找准自己的定位。”
刘秀兰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暗示,年轻人即将成为农村的主力军,说:“你是要我尽快和他们打成一片,帮你多拉一些选票嘛。”
刘长文不负她的重托,全力以赴地投入到选举工作中。他利用自身的优势,在朋友们的支持下获得了基层提名,参选河口村的小组长。
春夜的火炉发出温暖的光和热,照亮陈设简陋的农舍。刘秀兰和父亲谈了半宿,表明要为爹娘分担忧愁。刘百泉知晓她有几斤几两,不可能成为中流砥柱。他开始意识到小女儿爱瞎折腾未必是件坏事,多和外人接触可以直抒心怀,吐完了心里的怨气,她才能从痛苦中走出来。这也是一个治病的良方。他欣然同意了小女儿的建议。
刘秀兰在农村有很好的人缘,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性格。她每天早晚都给隔壁独居的老太太送去清澈的井水,砍好烧火的劈柴。昔日的小姐妹常来求她帮忙照看行动不便的老人,给一个男孩在城里找份工作,借点钱解决燃眉之急,通过李平的关系在供销社里购买红糖和茶叶。她总是有求必应,讲些宽慰的话安定他们的心。这些不起眼的小事让她赢得了普遍的尊敬。她悄悄地施展强大的影响力,向周围的人灌输环保意识。
数日后的一个中午,李济源利用午休时间赶到岳父家吃饭,顺便来接妻子回家。他来得不巧,刘秀兰正好带着小侄儿串门去了。何花可怜女婿远道而来,特意将老头子叫回来,又派儿子去找刘秀兰,让他们小夫妻当面言归于好。刘百泉在秧田里劳累了半天,正好借着喝茶的功夫歇口气。他美滋滋地抽着呛人的旱烟,说:“我听说现在的科技太发达了,完全可以用卫星探测天气,预报全年的自然灾害。”
李济源的心全在妻子身上,并没有领会岳父的话意。他伸头看眼门外的天空,说:“我们国家有了气象卫星,可以通过分析大气环流的规律,预知一些天气方面的变化。”
何花端上一盘瓜子待客,说:“你别听他胡扯。有人要来买龙潭,在山脚下建个造纸厂。”她从未将女婿当外人看待,说:“你爹还拿不定主意,正在心里盘算着五千元钱出让那块土地是否合算。”
刘百泉使劲敲掉烟锅里的灰烬,示意老伴不要多嘴,小心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在桌子上划了张草图,说:“造纸厂打算把龙潭当作蓄水池使用,从里面抽水供应生产线。据说还能给村里带来可观的收益。”
李济源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这些钱在农村足够盖上二间新房。他有点心神不宁地说道:“这件事还得进行科学论证才能定下来。你们知道一个造纸厂每天要用多少水才能维持生产吗。光凭龙潭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出水根本不够用。”
刘百泉好似嗅到了某种异味。他不停地抽着劣质烟,把屋内搞得乌烟瘴气,说:“你猜测他们在做表面文章,其实是另有谋算。”他低垂着脑袋,额头上的皱纹犹如刀刻般清晰,深深地嵌入紫红色的皮肉中。龙潭一旦遭受灭顶之灾,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他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掉进别人预先设下的陷阱里,感到手心发凉浑身直冒冷汗,说:“果真如你所讲,我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南盘江也出现了污染,水体开始变成灰黑色。”李济源用神经兮兮的目光盯着两位长辈,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跟他们形容水质下降所带来的困扰,说:“河里的水草濒临绝迹,再像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鱼虾很难找到合适的栖息地了。”
屋内的空气更加沉闷。何花实在受不了烟气的侵扰,连着干咳数声。她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几下,起身走出门去透气,发现小女儿倚门而立。她随手将刘秀兰拖进屋来,说:“嗯,小儿小女是冤家。你们有话就当面讲,省得让父母担心。”
小夫妻重逢在阳光灿烂的季节里。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眼中却多了几许陌生。他们为了各自的事业奋力拼搏,却在生活的道路上闪了腰,引起诸多误会和猜疑。李济源看到妻子消瘦了许多,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他首先承认了错误,接着给大家讲了最新的科技成果,告诉妻子的娘家人这种病并非绝症,外国已有治好的先例。他们只因手头缺钱,还得等上几年再说。刘百泉也从旁边劝说两句,无非就是夫妻要心心相印这类的道理。刘秀兰深知这些话是讲给丈夫听的,并未把它放在心上。李济源傻笑着一概接受下来,说:“我今天来的目的是要接刘秀兰回家。还望岳父岳母恩准。”
刘秀兰偏头看着父亲,希望他能拿个主意。她目前所从事的工作至关重要,若是跟着李济源走了,丢下的烂摊子无人接手。何花有点不舍,若要强留小女儿在家,又担心加深他们之间的误会。刘百泉不想半途而废,让村里的选举工作出现戏剧性的变化,说:“我要留她多住一段日子。”
李济源望眼妻子,搞不懂她是真生气了,或许另有原因,暂时不想跟自己归家。他急着要赶回水利局上班,说:“你先消消气。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想帮我分担忧愁。”刘百泉仰首喝完凉茶,站起身离开小方桌。他弯腰收拾好农具准备下田,说:“下午叫刘秀丰不要外出了,把沟中的水放到田里来准备撒秧。”
李济源马上醒悟过来,妻子肩负重大使命。他的判断很快得到了证实。刘秀兰把他送出村庄,亲口告诉他要留在农村搞竞选。他们希望新当选的村民小组长能够鼎力相助,帮刘家保住龙潭不受外界的干扰。
刘秀兰牵着小侄儿转过磨房,迎面看到曹苇,双方的距离不过七八米。这位昔日和蔼可亲的长者偏头望向南方,故意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她只得绕道而行,到打谷场上翻晒菜籽,准备送到供销社去榨油。
曹苇盯着她的背影,一连吐出三口腥臭的浓痰。这个小女人已经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他经过多年的观察,基本掌握了为官之道,雄心勃勃地准备参加选举。刘百坚的离任给他提供了一次绝好的机会。他在许多老年人的支持下参选村民小组长,根据民意调查已是胜券在握。村子里也有人向他提出挑战,终因支持率太低自动退出角逐。这次既然是差额选举,乡上经过多方动员,想找出个人来打擂台,调动各个方面的积极性走一下民主程序。刘长文自告奋勇报了名。他起先也没太在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能有多大作为,根本威胁不到他的当选。没隔多久他却感到风向变了,几乎所有的刘氏宗亲都态度暧昧,很有可能转而支持刘长文。
曹苇暗中摸了下底,得到的消息是刘秀兰正在四处游说,极力推荐刘长文,弄得村子里人心浮动。刘秀兰的出现非比寻常,两个人的力量对比有了些微的变化,天平开始发生了倾斜。他在星期六吃晚饭时,只因心浮气躁又开始对儿子大发脾气,说:“你不是讲李济源来接妻子了。她为啥还要死乞白赖地缩在农村不走呢。”
刘小才摊开双手,说:“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我又不是李济源肚里的蛔虫,那儿知道他的打算。”他并不看好父亲,曹苇连当家的资格都没有,又怎能管理好村里的公务,说:“你省省心吧,别一天到晚尽做升官发财的美梦。”
曹苇把筷子拍在桌上,说:“我怎么会养了你这种儿子,讲风凉话满在行嘛。”他气得七窍生烟,说:“你就不能动点脑筋,也帮帮你老子的忙嘛。”
刘小才放下饭碗,说:“爹,我都第二次谈恋爱了,好不容易等到女朋友主动约会,那有心肠再去管你那些破事。你要我帮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刘百灵的心自然是向着儿子,说:“你们爷俩不要争吵了。有事坐下来好好商量,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尽量做到参选工作和孩子成家立业两不误。”
刘小才也清楚世界上那有这等好事,说:“娘,你可不要后悔哟。耽误了我的青春事小,要是抱不上孙子你们别怪我没有努力。”
刘百灵挡不住儿子的央求,挥挥手让他快去东村找相好的姑娘玩耍。刘小才从椅背上抓起外套,冲着父亲扮个鬼脸,撒腿跑出大门。曹苇追出门去,说:“你给我回来。”
“你就让他去吧。”刘百灵在屋内摸索着收拾饭桌,稍不留神碰翻了碗碟,不断传过来筷子掉到地上的声音。她何尝不想有个儿媳妇来帮着做些家务活,说:“孩子大啦,他也应该有个家了。”
西下的落日染红了树梢,归鸟在村边的小树林里欢唱。曹苇独自站在门外叹息。董红艳浇完菜园,抄近道从他们家门前经过。她出于礼貌随口问道:“表叔,他又惹你生气了。”
曹苇转念一想,何不晓于利害,让她助上一臂之力,或许能够扭转乾坤。他神情落寞地说道:“小董,请回去告诉你姑老太,让她少管闲事为妙。大家终归是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要拉一派打一派,协助刘长文来跟我作对。”
“你头脑发昏了,教我干这种损人利己的事。”董红艳放下水瓢,说:“选举是你们男人的游戏,谁上台对我都没有多大的好处。我凭什么要赶走帮手。”
曹苇晃动着五根手指头,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那潭清水现在价值五千元。刘秀兰想帮刘长文上位,是要阻挠你老公公出卖龙潭。她这样干是在堵你的财路。我就不明白了,刘百泉守着聚宝盆不知道敛财,非要等到黄花菜凉了,后悔也就来不及啦。”他接着算了一笔账,说:“目前在农村三千元钱能盖间瓦房。你们也有了孩子,总不能再和老人挤在一个屋里,早该有自己的窝了。这些钱正好派上用场。”
董红艳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心智。在农村要建两间新房,即使是劳动力最强的人家,也要经过十年以上的奋斗才能积累起此等实力。捷径就在眼前,只有傻瓜才会坐失良机。她执意要赶走刘秀兰,捍卫自己的既得利益。
刘秀兰带着小侄儿离开打谷场,在家门口和大嫂相遇。董红艳看到刘林浑身上下皆是泥土,一时激起胸中的无名业火。她的脸上布满了怒容,挥起瓢把要教训儿子一顿。刘秀兰以身相护,紧紧地抓住大嫂手中的棍棒不让它落到刘林身上。
董红艳拖过儿子就是一顿暴打,说:“你简直是玩疯了,去那儿滚了一身泥巴。今天早晨我刚给你换的衣服又弄脏了,老娘那有时间来伺候你。”
刘秀兰听到嫂子指桑骂槐,明里暗里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充满了懊恼。她想起自己的使命,只得忍气吞声佯装不知。何花实在看不下去插了两句嘴,说:“农村的娃娃那个不是在泥巴地里打滚长大的人。你何必要跟他过不去。”
董红艳丢掉棍子,甩头登上二楼。她重重地关上屋门,说:“我真是命苦啊,整天做牛做马,要养老婆婆,还要养小婆婆。现在连管教自己的儿子都不行啦。”
何花把小女儿拉进屋,顺手帮刘林脱掉外衣,查看他的伤情。刘秀兰找来碘酒替他疗伤。董红艳犹不解恨,在楼上掀翻了椅子发泄满腔怒气。楼板缝里洒下细微的尘埃,眯着刘秀兰的双眼,刘林吓得嚎啕大哭。刘家从此以后无宁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