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刘小才的右手随意碰了一下快门。当他看到亮光闪过,随后就是一阵烟尘扑面而来,眼里进了异物弄得他泪流满面。远处传过来异样的响动,似乎还有人在叫喊救命。
李济源已有准备,当吉普车刚刚倾斜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横在闻雅洁胸前,尽力保护她不要撞到挡风玻璃上。车辆顺着陡坡滑动的速度出人意料。他只能用左手牢牢控制着方向,防止汽车发生侧翻。前方激起一片冲天尘土。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出了什么事,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伏在方向盘上昏死过去。
闻雅洁被摔得昏天黑地,忍着浑身伤痛爬出车厢,看到吉普车冲倒了一堵围墙。院内传出女人的啼哭,其间还掺杂着呼痛声。她意识到有人受伤了,却不知道应该先救谁人为好。她漫无目标地叫道:“救命啊。你们快来救救李济源,还有院子里的大婶。”
村民从四面八方赶来,七八个小伙子奋力上前,从车内抬出李济源。刘长文带领一部分人齐声发喊,聚大众之力破门而入。他们走进院内四处察看,但见土坯散落之间,刘百灵灰头土脸躺在地上,用双手抱住右腿拼命往后挪动。刘百灵今天趁着天气晴好,正准备洒扫庭院,突然之间老天降下灾祸,院墙被一辆小汽车撞倒,迎面飞来的石头狠狠地砸到她的小腿上。她整个人随即瘫在地上,痛得遍体冷汗淋漓。
刘小才用力揉去眼中的沙子,看清吉普车已经调头扑下山坡,一头冲倒了自家的院落。他连滚带爬赶到院子里,抱住母亲大放悲声。刘长文将他拉开,说:“小才兄弟,你别忙着哭泣,先把伯母抬进屋,找几块木板来将伤腿固定好,再四处求医也不迟。”
刘小才在慌乱之中也想不出其它良策,只能依言而行,说:“长文老兄,求你行行好,快救救我妈吧。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刘长文自恃身材高大,挺身而出把刘百灵抱进堂屋,轻轻放在饭桌上。刘小才爬上楼去,翻得满屋乱响。刘长文挽起袖子,说:“小姑母,你忍住疼痛,我替你看看伤势。”
刘百泉闻讯赶来,伏在李济源胸口听听还有心跳,说:“不碍事。他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他仔细看过闻雅洁的伤情,见她受了些外伤,脸上虽说破了相,神志却十分清醒。他叫来几个人将李济源移到大树底下,以防太阳灼伤他的皮肤,再次增加伤者的痛苦,说:“刘长武,你快去套一架马车,抓紧时间把他们送进城去治疗。”
刘长武撒腿就跑,被风掀起来的衣襟甩到一个人的脸上。曹苇埋怨他的衣服打了自己的脸。他是最后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拉住闻雅洁不停地问这问那。他听到妻子受伤的消息,头也不回地跑进家去,说:“刘百灵,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李济源。”
刘小才脸上犹有泪痕,说:“我妈的腿被石头砸着。估计是骨头断了。”
院中一片狼籍。曹苇转身走到冲破围墙的吉普车前面,飞起一脚恶恨恨地踢在保险杠上,随嘴啐了两口唾沫。他加快步伐奔到桌前,看到妻子逐渐红肿起来的小腿更是怒气冲天。刘长文拿起两块木板比划着,准备要给刘百灵上夹板。曹苇蛮横不讲理,将施救者推出门去,说:“你别在这儿瞎捣鼓,胡乱医治病人。”他故意朝着门外嚷道:“肇事者都能进医院,为何受害人偏偏要留在家里养伤。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哎哟,我的腿好疼。”刘百灵轻声呼痛,说:“你就不要再难为人家了。”
曹苇哀叹数声,说:“我刚才在门外没有见到刘秀兰。她丈夫伤成这个样子,也应该有人前去通知一声。”
刘小才依偎在母亲身边,说:“你一向对她恨之入骨,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的家人来啦。”
曹苇让妻子靠在肩头上,借机给她一些安慰。他明确指示道:“刘秀兰和她妈到龙潭旁边砍荆棘,准备给她哥哥修篱笆。你快去把她们喊回来。”
刘小才看出父亲有私心,说:“你终于逮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赶回城。”
“你妈的脚都断了。我那有心情再去兴灾乐祸。”曹苇狂暴地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快点去吧,刘秀兰迟早会感激你。”
刘小才一口气跑到龙潭,果然看到刘秀兰在半山坡上挥舞着镰刀砍山崖边上的刺篷。何花弯腰捡起地上的枝条,再将它们堆码在一起,用条麻绳捆住粗壮的根部,准备拖到山下备用。他用左手按住腹部叫道:“秀兰姐,你快停一停。李济源开车冲下陡坡,摔得人事不知。你快去看看他吧。”
刘秀兰浑身打个冷战,当即泪流满面。她丢下手中的工具,一路呜咽而去。何花拾起地上的镰刀,无心打理脚边的树枝,跟随小女儿下山。刘小才独自留在山里,面对一潭清波发呆。
这场车祸同样牵动着另外一个人的神经。任保鑫在城外的小旅店租下一个房间,作为临时的办公地点。他透过窄小的窗户,尽情欣赏着寥廓山上的美景,却在心里计算着来去的行程,估计此时应该有了结果,就等捷报传来,也好向老板邀功。
张仁推开房门,一头冲了进来。他气急败坏地狂叫道:“大事不好。”他如同无头苍蝇在屋里转了一圈,说:“李济源开车冲下河口村,撞上一堵围墙。他们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任保鑫从窗外收回视线,说:“你看着我的眼睛讲话。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张仁目光散乱,似乎在寻找最佳的表达方式。他们曾经有过约定,议事时绝口不提任何人的姓名,以防日后追查时授人于柄。他再次证实道:“我在城郊遇见运送他们的马车,亲眼看到那个人已经醒来,在向路人讨水喝。”
任保鑫不知道是在那个环节出了纰漏,原先计划得好好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种局面。他眼露凶光,说:“你真是做鬼都害不死人。”
张仁摊开巴掌,暗自庆幸这双手尚未沾上血腥。他有意隐瞒了事情的经过,说:“我们请的人事先埋伏在剪草河对岸。他眼看过了约定时间,还没见到吉普车的踪影,担心他们不会来了,便开着拖拉机前来寻找,刚好在河口村与他们相遇。”他竭尽全力推脱责任,说:“鬼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他也许是害怕错过机会,一时惊慌就将吉普车逼下山坡,让那小子捡了一条命。”
任保鑫需要最准确的情报。他慢慢冷静下来,盘膝坐到床上,说:“拖拉机手既然选择了那个地方把他逼下坡去,自有他的道理。”他似乎悟出了其中的奥妙,说:“汽车冲进村庄还伤及到其他人吗。”
张仁动手倒杯茶水解渴,说:“吉普车撞倒了一堵围墙。”他尽量压低声音,说:“那位最想当村长的人家里出了点事。他老婆的腿被砸断了,和那个人一起送进人民医院。”
“这也算是一种报应。”任保鑫舒展开双臂,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他那复杂的大脑开始运转起来,决定要好好地利用此事再做一篇文章,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还有补救的机会吗。”张仁察觉他神情有变,说:“你肯定另有打算。想从那个方面入手呢。”
“我们输不起了。”任保鑫跳到地上,穿上鞋子走到门口。他有过一次深刻的教训,再也不敢大意了,稍有闪失就无法向上司交待,说:“这事还要跟老板通电话,以求手到擒来。”
三月三,披被单。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裹挟着漫天细雨,在云贵高原降下久违的甘霖。街道上湿滑难行,早已不见了小贩们的身影,商店里的生意也冷冷清清。
蔡大川裹紧棉袄,弓腰走在泥泞的人行道上,差点在拐弯的地方摔了一跤。他颇有怨言,说:“你瞧瞧、你瞧瞧,方刚是怎么选的接班人,害得我们去探视他的病情都要受到老天爷的虐待。”他停顿了一下,扶住树干喘息片刻,顺手拆下根树枝,剔掉沾在鞋子上的泥巴,说:“老兄,我俩十年寒窗苦,算是白读了。”
“你可别忘了,他也是正牌大学生。”胡俊冒雨前行,说:“我们在****期间读得是什么书啊。那些大学教授都自身难保,那有心思搞好教学。”
蔡大川丢掉树枝,说:“他肯定是在车内调戏闻雅洁,思想不集中才翻下山去。”他一步一滑地追上去,说:“有位美女坐在身旁,那个男人不动心。更何况他们以前还是恋人,一时之间想入非非,思想开小差也再所难免嘛。”
胡俊不为他的言语所动,说:“你不要捕风捉影了。李济源不是那种人。”他看到张仁迎面而来,赶紧打住话题,说:“你派他去买慰问品了。”
“闻雅洁也住院了。”蔡大川从张仁手里接过一份礼品掂了掂重量,说:“小张也要去看望妻子。他顺便为病人挑选点礼物,还可以节省成本嘛。”
胡俊把他叫到身边,说:“张仁,你把吉普车送到那个修理厂去了。”
“是国营修理厂。他们会开据正规发票。”张仁将脑袋缩在衣领里,躲避着凛冽的寒风。他的话音听上去有些发抖,说:“厂里让我来问一声,换下来的零配件怎么处置。水利局还要的话请尽快拉走,否则他们就要当废品卖掉了。”
蔡大川自作主张,说:“那些废物要来干啥。放在局里还占地方,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让他们卖几个零花钱。工人师傅高兴了,肯下功夫把汽车修好就在里面了。”
胡俊也想不出更为妥善的方法,只能默认了他的处理意见。张仁自以为得计,领导干部也有疏忽大意之时,只要利用得当,总能寻到空子可钻。
他们结伴同行,来到县人民医院。这里已是今非昔比,新建的住院大楼在上个月投入使用后,所有的医疗设施一应俱全。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行走在纤尘不染的走廊里,人人脸上都带着自豪感。他们刚上二楼,看见闻雅洁手提暖壶走进三号病房。张仁心中很不是滋味,这里是李济源住院的地方。闻雅洁直到此时仍不知道避嫌,干嘛要当着众人的面出入那种是非之地。
胡俊率先走进病房,几乎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李济源仰面躺在病床上,整个脑袋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刘秀兰守在床头,给他擦洗耳边的血迹。闻雅洁正在往脸盆中掺入热水,一个劲地吩咐刘秀兰轻点,如同在伺候三岁孩童似的小心。这两个本来应该互相敌视的女人,现在却配合的相当默契,仿佛她们之间并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李济源虽说恢复了意识,只因面部伤势较重,说话尚有困难。两位副局长表示了慰问,希望他早日养好伤,重返工作岗位。
胡俊转过身来,向闻雅洁询问当日所发生的情况,说:“小闻,你们行至河口村,那里的道路并不危险,吉普车怎么会冲下陡坡,撞上了刘小才家的院子。”
闻雅洁仅仅是胳膊受了点轻伤。她的神志相当清醒,说:“我们一路走去相当顺利,只是到了村口时……”
“胡副局长是问你们怎样出的事。”张仁急忙打断妻子的话,不让她过多描述细节,道:“你别扯得太远,连路上碰到个坑都要复述一遍。”
闻雅洁仍然心有余悸,说:“当时有一辆拖拉机朝着我们开来。那个驾驶员好像疯了似的,先将吉普车逼到路边,然后就用后轮碰撞我们。李济源把握不住方向,吉普车调头滑下山坡,直到冲倒围墙才停下来。”
胡俊心中一动,暗想这次车祸有些不同寻常,恐怕要留点证据在手里。他当着蔡大川的面不好改口,只等回到局里再从长计议。他们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嘱咐李济源好好养伤后,又赶到五号病房来看望刘百灵。
曹苇从锅炉房抬来盆热水,正在给妻子做热敷。刘百灵的右腿已经打上石膏,缠满洁白的绷带,余下的脚面红肿发亮。这是个苦命的女人,在她的生命里总是伴随着接踵而来的厄运。他用劲拧干毛巾,说:“两位真是稀客。快进来坐啊。”
胡俊把带来的礼品放在床头柜上,仔细询问过刘百灵的伤势,说:“水利局也知道你们家困难,已经先期垫付了医疗费用。你就在医院里安心养伤吧。”
曹苇搀扶妻子躺下,说:“我媳妇的小腿断了,行动不太方便,得找个人护理,照料日常生活。”
胡俊托住刘百灵的右脚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床上,说:“领导已有安排,准备让刘小才来照顾他母亲。我事先来征求意见。如果你们同意的话,下午就叫他过来。”
曹苇抬起地上的脸盆,转身出去倒脏水。刘百灵斜靠在枕头上,说:“感谢领导的关怀。我家刘小才来医院里,会不会扣他的奖金呢。”
蔡大川立即拍着胸膛做出保证,刘小才这是在出公差,工资奖金分文不少,说:“你在医院里多住些日子吧,把伤养好了再出院。”他讲得声情并茂,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诚意。他替病人垫高了枕头,说:“老嫂子,有我在水利局一天,刘小才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刘百灵支起身子,最终讲出了心中的担忧,说:“我娃都快二十多岁了,好不容易找到一门媳妇。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恐怕会拖累他的进步。”
曹苇大步跨进门来,说:“真是妇人之见。这种小事也要麻烦局里的领导。他还能包你儿孙满堂。”
胡俊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说:“你安心养伤。刘小才是来照顾你的人。他只须每日按时报道,至于其它的安排,全由你们自个儿做主。”
曹苇将他们送出医院大门。他又把蔡大川拉到一边,说:“依你所见,我妻子的事又该做那种处理。”
蔡大川只顾侧耳听他讲话,并没有留意脚下的路面。他不小心踩到水洼里溅了一脚泥水,说:“你们这是交通事故,最好能到公安局备案,以后扯起来有个依据。”
“闻雅洁也声称这是交通肇事。可惜逃逸者是何方人氏不得而知。”曹苇还有些疑虑,说:“民警又没有到过现场,可能不太容易立案吧。”
蔡大川以目相示,不论牵连到任何人,必须尽快办理,说:“你先做个伤残鉴定,就有了报案的理由嘛。”
曹苇感到此事有点不太对劲,再像这样搞下去有违良知。他担心牵涉面太广难免会走漏风声,说:“歪风刮多了,弄不好会把自家屋顶上的茅草吹上天。”
胡俊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谈话,暗思世上那有此等怪事,本单位的同仁竟然帮着外人出主意。他不想再呆下去,沿着马路走向市中心。蔡大川也不便过多停留,只让他好好想一下,转身去追赶胡俊。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和昔日的同窗好友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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