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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河口风波(2 / 2)

冯娟伏在丈夫的胸口上,用长长的指尖划过他的喉咙,暗示这样做可能是一条死路。她提出大胆的假设,说:“如果我不能唯命是从呢。”

蔡大川的话音中掺杂着几分悲情,说:“我们屋里的大彩电和冰箱将不复存在。”他振作起精神,用右手抚摸着妻子的后背,说:“我们放开胆量再赌一把,或许还有胜出的机会。”

一阵阴风穿过小巷,刺耳的呼啸声震得窗户玻璃微微发抖,犹如半夜之中鬼魅共舞,嚎叫之声不绝于耳。冯娟心生魔障,顿觉浑身冰凉,遍体皆是冷汗,血压似乎也升高了许多。她摆脱了丈夫的缠绵,关了电灯上床睡觉。

破晓时分下起小雨,不停地敲打着法院的窗子。冯娟昨晚做了一夜的怪梦,直到八点钟尚未清醒过来。她轻轻揉着太阳穴,从三楼上望出去,浓雾在城外散开。昨夜的风声犹在耳畔,凝结成挥之不去的心病,让人背负一丝难于抹掉的罪恶感。

这是一个让人憎恶的场面。曹苇背着妻子走进大楼,不停地向每个法警点头微笑,乞求众人的关怀和眼泪。刘百灵连鞋子都没有穿,伤腿裸露在裤子外面,被冷风冻雨淋得发紫,肿胀之处还带着斑斑血迹。他们的可怜相博得多数人的同情,几位干警帮着他们走上楼梯,一直送进司法鉴定室。有些好心人甚至在后面为她撑起雨伞,躲避从楼道外面飘进来的雨点,弄得走廊里遍地水渍,被数双大脚踩踏得不堪入目。曹苇闪了个趔趄,差点将妻子丢到地板上,慌得众人手忙脚乱,齐心协力将他们扶稳。刘百灵不小心碰疼了右脚,坐下来的时候轻声呼痛,腿部的皮肤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现出紫黑色。

法医鉴定室里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冯娟送走同事后,从楼口找来拖把,挽起袖子擦尽室内的污水,说:“你的演技不错嘛。可以打满分。”

“彼此彼此。”曹苇毫不掩饰内心的得意,说:“你们两口子昨晚已经商量好了吗。”

冯娟气愤之余,用拖把将地板擂得山响,以泄胸中不快,说:“这是法律,不是做买卖。”

曹苇不想跟她打口水战,说:“法律也是情理嘛。”他有恃无恐,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如同手握把柄的敲诈者一样面目可憎,说:“我的大法医,那就请你高抬贵手吧。”

冯娟将拖把送出门去,借着洗手的时候理了一下额头的乱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结果早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曹苇如影随形追踪而来,数次张口欲言又把话咽到肚里。他的言行如同勒索,不用发声却胜似狂吼,根本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时机。冯娟被逼无奈,甩净手上的水珠,抽身返回鉴定室。她看过刘百灵的伤情,说:“你妻子的眼睛有毛病。”

曹苇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说:“她双目失明,大概有十年看不清东西了。”他故作姿态,用手抱住妻子的肩头,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说:“真是雪上加霜啊。她如今又断了一条腿,这种瞎子加跛子的日子叫她如何过啊。”

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女人,厄运总是在悄无声息中拿她开刀。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不应该制造事端,加重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冯娟看完她的伤势,坐到办公桌前,挥笔写下一系列数据。她愿意帮助这个可怜无助的老妇人,至少让她获得一笔可观的赔偿,安然度过今后的岁月。曹苇站在她的对面,不停地说着好话,能够认识她们夫妻俩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荣幸。冯娟近似虚脱地说道:“你明天来拿报告吧。”

春雨淋湿城内的街道,将许多商店的招牌洗刷一净。市中心的新风照相馆坐落在麒麟公园右侧,连日来的生意格外红火。刘小才足足等候了半个钟头,好不容易把胶卷交到服务员手中。他拿到收据时多瞧了一眼,规定七天以后来取相片。

何雨秋等他钻出人群,特意递上一支即将熔化的冰棍。她是进城来买化肥的,中午还要赶回去种地,不可能在城里呆的太久,误了农时必将遭到父亲的责骂。她把废纸丢进垃圾箱,说:“我们快走吧。你爹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刘小才带着她穿街过巷,快速走进人民医院,果然看到父亲守候在楼梯口,面露焦急之色在门厅里面来回踱步。他露齿一笑,说:“爹,我娘的病还好吗。”

曹苇不敢得罪未来的儿媳妇,当着何雨秋的面暂且忍耐一时,说:“你太贪玩了。这样不好,容易误事。”他拎起地上的小包,说:“我要回村去参加竞选,这里的事交给你了。千万不要惹麻烦,拖了后腿我绝不轻饶。”

刘小才带着恋人直上三楼,正好在走道里遇到刘秀兰。他们所照料的病人住在同一个楼层,时常见面在所难免。何雨秋是个大度的姑娘,说:“我们先去瞧瞧李济源吧。他是伤得最重的一个人。”她和小伙伴们目睹了翻车的全过程,十分同情李济源的遭遇,说:“他救过你的命。就算是报答恩人,你也应该去问候他一声。”

李济源与巨大的伤痛进行了顽强的搏斗,终于在亲人的呵护下顺利地挺过来了。他抬起浮肿的眼皮,说:“刘小才,实在对不起了。我伤害了你的母亲。”

他们都能看得出来,李济源的道歉是真诚的,没有丝毫的矫情之态。刘小才握住他的手,说:“这不能怪你。吉普车冲下公路的那一瞬间,没有人能够掌控它的去向。你也是在无意中犯错的嘛。”

病房里充满了和解的气氛。刘秀兰看得热泪盈眶,得空就谈起她们儿时的情景,希望借此拉近彼此的关系。何雨秋也看出来她是想化解这场危机。刘秀兰的努力注定要落空,既然两家结了怨,岂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事。纵然年青人心无芥蒂,主导权仍旧操控在家长手中,不是刘小才一个人说了就能算数的事。

月亮渐上中天,晚风带着春天的温暖吹遍南门河两岸。曹苇在百货公司精心挑选了两斤茶叶。他连家都没有回,踏着月色赶到乡政府,轻轻敲响一道房门。屋内传到轻微的脚步声。主人似乎并不拒绝深夜来客。他来得正是时候,整个宿舍区里静悄悄,大人们都在辅导孩子做家庭作业。朝中有人好当官。此时正是他走上层路线的最佳时机。

赵友佳甩干手上的水,把他迎进家门。自从白月英到昆明进修后,他顺理成章地接替妻子的职务当了乡长。他白天忙着指导春耕工作,晚上回到家还要照顾上学的孩子,把屋里搞得一团糟。他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说:“这种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真不好过啊。”

曹苇早有同感。他动手帮赵乡长收拾凌乱的屋子,说:“你先歇一会儿。我来打扫卫生。”他确实是个持家的能手,不出半个小时就将一切家务事料理得井井有条,还把厨房里的碗筷洗刷一净。他取出一包上好的龙井茶,说:“赵乡长,你的工作太辛苦了。请喝杯茶解乏吧。”

赵友佳开始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最近正在为招商引资的事伤透了脑筋。这是一项前无古人的事业,没有任何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他想找一个信得过的人讲点心里话。曹苇的到来正好给他提供了绝妙的机会,基层的意见往往对决策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指着沙发说道:“老曹,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曹苇用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说:“赵乡长,你身居高位,并且又学富五车,见识自然高人一等。”

“这不是光靠学识就能解决的难题。”赵友佳让孩子到里屋去背课文,说:“我来问你,在河口村办造纸厂是利大于弊,还是得不偿失的事。”

曹苇挺直腰板,说:“赵乡长,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听。在七十年代末期,随着知识青年返城的浪潮,国家的就业形势越来越严峻。我们乡最后分到两个招工名额。那可是百里挑一啊,谁家不想把儿孙送进城去享福呢。当时的老队长刘百坚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好不容易为我们生产队争得一个名额,执意要给刘秀丰。只因刘百泉不愿意让独生儿子远离父母,一直未做决定。我得知这个消息后,连续请了三天的客,才把刘小才送进水利局。”

赵友佳叹息道:“你确实有点远见,讲出了人们追求幸福和财富的天性。”他已经听出这番话的原意,无非是在讲述城乡之间的差距,乡下人急于进城当工人的心态。曹苇的作法顶多是煽情而已,充其量只能为自己多拉些选票,跟办厂的事没有多少关联。他要的是以理服人,说:“这只是一种手段,不能成为人心向背的试金石。”

“你要得到人民的拥护,就要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好处。”曹苇用热茶温暖着双手,说:“我们这儿地处山区,光靠少得可怜的农业税根本解决不了乡财政的窘境。只有办工厂才能增加税收,从根本上扭转被动局面。”

赵友佳最讨厌手下人讲大道理,说:“群众的利益至关重要。潇湘乡若是毁在我的手里愧对父老乡亲啊。”

曹苇放下茶杯,说:“只要做通了大多数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看到眼前的利益,其他人就会跟风,同心协力发家致富。”他大胆地杜撰了一个新名词,说:“一切向钱看嘛。”

赵友佳认为他曲解了上级的精神。这个有趣的篡改也真实地表明了当前的任务是让经济率先发展起来的大趋势。他端起茶杯,说:“你这张臭嘴,真该好好地买上条黑人牙膏多漱几次口。别张嘴就讲歪理。”

曹苇嬉皮笑脸地说道:“这可是有关政绩的头等大事。据我所知,很多人是拍着胸膛保证能把经济搞上去而受到重用。”

他们整整谈了两个小时。曹苇表了忠心,他完全可以看得出来,赵乡长显然是被感动了。他吹着口哨离开了潇湘乡,摸夜路赶回河口村。从这时起便有一则小道消息传播开来,说是外商在河口村投资,一旦建成工厂后,将在村里招收大量的工人,提高当地人的生活水平。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许多小青年被它鼓舞得热血沸腾。刘长武是最积极的追随者,不论走到那里都要大谈建厂的好处,似乎此时举双手拥护的人在不久的将来都能谋到一官半职。

刘长文却认为弟弟缺乏远见,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心窍,经常和他争执到深夜。兄弟俩人吵得父母彻夜难眠,也引来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探问他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曹苇躲在一旁窃笑,暗中偷看竞争对手的笑话。

农家小院自此不得安宁。刘长武的性情非常暴躁,讲不上三句话便要卷起袖子动粗,说:“你的主张不合时宜。农民们都单干了,你何必还要去管他人的闲事,为了一眼龙潭断了全村人的财路。”

“你不要只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刘长文不想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说:“我们这里人多地少,再建个纸厂占去一些良田,今后拿什么来养活子孙后代。”

刘长武讲话的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分贝,说:“造纸厂好比摇钱树。我们都进厂当上工人了,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何必弓着腰在地里刨土疙瘩,被太阳晒得蜕去几层皮。”

“你怎么也相信这些宣传,帮着外人来跟兄弟斗。”刘长文继续开导,说:“工厂要招工确有其事。他们需要的是年轻人。你都快奔三十了,又没有一技之长,谁希罕你这样的廉价劳动力。你纵然有浑身的力气也无处使嘛。”

刘长武被人戳到痛处,说:“我有手有脚,从小是爹妈将我养大,又没有吃你的喝你的,你干嘛要这么嫌弃我。”

刘百树身为家长,只能居中调停。他从门后取出锄头,说:“你们兄弟俩人不能互相谦让一下,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吗。”

刘长文心里也知道这是一场扯不清理还乱的口水战。他扛起锄头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但求家庭和睦,免得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

刘长武并不是这样想,反而认为是哥哥理屈,不敢与自己正面交锋。他得意洋洋地在村子里到处散布外商有承诺,一旦工厂建立起来,保证给每家每户一个招工的名额。他还吹嘘曹苇在乡上有靠山,此届村民小组长非他莫属。他的言行具有很大的误导作用,给刘长文参加竞选造成相当大的压力。河口村里又起风波,许多人都以为刘长文顶不住压力,要像前面的竞争者那样悄然退场,纷纷找他求证一番。刘长文好言安慰众人,待到收工后来寻找弟弟,打算与他握手言和,消除彼此之间的误解。

天晚路难行。刘长文穿梭在漆黑的小道上,几乎跑遍了大半个村庄,没见到弟弟的身影。他在经过西边的住户时,意外地看到三五个酒鬼从曹苇家里走出来,其中还有人哼起了小调。刘长武就夹杂在这群人中间。他和荀石庆搀扶在一起,互为依托寻路归家。俩人行不上十步,歪歪斜斜绊到路边的树根,上身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刘长文上前扶起小弟,说:“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刘长武被冷风一吹,腹中好似翻江倒海,张嘴往外倾吐污物。他随意擦了一下嘴唇,说:“谁要你来充好人了。到一边呆着去。”

醉汉们发出一阵不太友好的哄笑,如同怪鸟振翅飞过夜空,带来一股令人心寒的冷风。刘长文只觉一腔热血直冲脑际,说:“你不要被人灌了迷魂汤,连好坏都不分了。”

“你是说有人在挑拨离间吗。”刘长武弯下腰去,继续发着干呕,说:“我已经是大人了,不是三岁小孩,对待事情早有自己的判断。用不着你来指手划脚,命令我这不该做,那也不能干。”

刘长文腾出右手,轻柔地替他捶着后背,说:“我们是自家兄弟,理应真诚合作,不要相互拆台。”

“我已经讲过了不要你管。”刘长武直起身体,使出一身蛮力将大哥推到树上,用胳膊肘顶住他的咽喉,说:“你烦不烦啊,怎么就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再重复一次,我需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被你使来唤去。”

刘长文依然念及亲情,用力推开他的右手,不让他伤及自身。他好言相劝道:“我扶你回家去吧。”

“你别碰我。”刘长武挥拳击打着他的胸膛,说:“现在都已经是市场经济了,谁希罕你的说教。”

刘长文被逼无奈,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不料弄巧成拙,最终演变成俩人的撕扯,从此兄弟反目。刘长武已经喝得烂醉如泥,那里是长兄的对手,脚下一绊滑倒在路边,躺在泥地上耍泼打滚,高声漫骂不止,几次抬脚要踢他的下身。刘长文见势不妙,仰天长叹数声,吩咐荀石庆将他扶回家去,独自一个人黯然离去。

当天晚上,刘长文召集几个好友相聚,在他住的小屋里共同商议对策。他为来宾逐一端上热茶,说:“我们刘氏是村中最大的宗族,约占全村人口的百分之七十,只要拉住所有的亲戚就能赢得这场选举。”

“曹苇虽说是外姓人,可他在本村招亲后,也算是我们家族的一员,谁也不可能将他排除在外。”向立川并不认同他的估计,说:“刘百灵受伤住院,更给他增添了不少的筹码。他也因祸得福,一旦打出悲情牌,很容易博得广泛的同情。”

刘枫突然想到一个人,说:“你为何不找刘秀兰回村助阵,借重她父亲的名望稳住人心,或许还能放手一搏。”

刘长文认为这样做太不近人情,说:“她爱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全身缠满了绷带,我不好意思开口相求啊。”

“她应该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向立川也清楚这对刘秀兰而言有些勉为其难,可是眼下只有这条路,再迟一步就来不及了。他索性挑明了说道:“既然大家的目标都是为了保住龙潭,更何况你的当选还能替李济源挡上一阵子风雨。按理说她不会拒绝。”

袁南爽极力鼓动道:“她只要回来一个晚上,说服她先前联系的人,让他们坚定信心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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