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兰明白了其中的含意,有人拱手送上控制权,意味着她离垄断只差一步之遥。她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建立势力范围,按照自己的意愿打造新的商业模式。她丝毫不在乎同行能赚多少钞票,只要她们对自己的领导地位毫无怨言就行了。田娜和万云菁只想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懂得利用这个松散的纽带将三个人结成命运共同体,防止外来人口染指学院街的音像行业。她们之间既有竞争也有合作,竭尽全力维护着市场上的公平与和谐。
夏至刚过,一件让她们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打破整条街上的平衡。第一个把这个坏消息散布出来的人是田娜。她逢人必讲晏琳从山东归来,好似洪水猛兽一般令人可怕。她反复告诫刘秀兰千万不可粗心大意,每个人都要做好预案,别到时候吃了大亏还不知道风是从那个方向刮过来的。
晏琳几乎是踩着她的脚后跟来到“小洞天”门口。田娜不敢和她正面交锋,随便寒暄几句溜走了。晏琳一身的打扮显得大胆而又超前,薄如蝉翼的夏装近似透明,隐约之中露出腹部的赘肉,足蹬一双进口凉鞋充满异国风情。她翻弄着摊子上的磁带说道:“你果真有点经商头脑,短短数月学会了赶新潮,进些云南民歌来迎合大众的喜好。”
刘秀兰搬个小凳子请晏琳坐下,打算从侧面了解一下她的近况,说:“你最忠实的尾巴呢。怎么没见到他的人影。”
晏琳随手拉下裙子,用它盖住长统丝袜的顶端,说:“我们分手了,今生永不相见。他满怀信心留在老家谋发展,我只身折返曲靖来干老本行。”她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凄凉,和鲜亮的衣着打扮形成巨大的反差,说:“我还要休息半个月,全面恢复一下体力,等到攒足了劲才好来街上大干一场。你不会介意我来抢你的生意吧。”
刘秀兰听从友人的劝告,不想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晏琳再起纷争。她仅仅是在口头上做了承诺,说:“你是这条街上的老商户,没人敢对你说半个不字。这当中也包括我在内,全都以你的马首是瞻。我还想抽空向你讨教些经营方面的诀窍。”
晏琳稍微玩弄一下手腕就得到渴望已久的尊敬,同时也试探出刘秀兰只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青年妇女。李济源那么精明能干的人,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毫无心机的农村人做媳妇。这也许是天意吧,刚柔相济方显中庸之道;两强相遇必然会造成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最终的结果就像她一样只落得暗中吞咽离婚的苦果。她在痛定思痛后终于领悟人生的无奈,女强人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浑身的创伤却是无人知晓无处倾诉。谁又能抚平她那伤痕累累的内心,放眼普天之下真是知己难求。往事不堪回首早已遗失在那个遥远的海滨城市,但愿太平洋上的热带气旋将它埋葬在大海深处。她的当务之急是寻找另一个伴侣,过上恩恩爱爱的小日子。这才是她要延后半个月再来摆摊设点的真实用意。
晏琳的石榴裙每天都在招蜂惹蝶,众多的追求者中也不乏争风吃醋之人。黎庆滔遭遇不幸中年丧妻,四十刚出头成了鳏夫,带着一个女儿苦度岁月。他每次见到晏琳两只眼睛就像小电珠似的发光,恨不得将她送出三公里以外,甜哥哥辣妹子好好亲热一番。他为了博得美女的芳心,时常躲在暗处观察晏琳的喜怒哀乐,做足功课要给她送上一份大礼。晏琳似乎对他没有太大的兴趣,总是若即若离和他周旋于舞厅之间。她对张仁的好感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那有心思应付这些街头小混混,像打发一个跟屁虫似的对黎庆滔呼来唤去,指使他干点跑腿之类的差事,感情上没有一丁点儿投入。
黎庆滔花了很长时间来推测其他竞争者可能会使用的招数,从而决定自己的行动目标。他想成为最大的赢家,以此来向晏琳表达求婚的诚意。他仔细揣摩晏琳到访“小洞天”的目的,不难看出她有独霸音像市场的苗头。这正是他邀功的好时机,赶走刘秀兰就成为压倒一切的既定方针。
星期一清晨,黎庆滔就着半碟花生米喝得微醉,脚下好似踩着棉花摸出院门。经过双休日的全民抢购,学院街的早市显得冷冷清清,人流量不及街子天的十分之二,商人们都在戏称来买东西的顾客还没有卖货的人多。黎庆滔瞅准机会,当街解开衬衣上的两个扣子,裸露出多毛的胸膛大发酒疯,在街上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他挨着每个摊位边走边耍威风,一路上与人争执不休吵得脸红脖子粗,大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势。摊主们大都退避三舍,只当遇到疯子不愿跟他正面交锋。也有几个大胆的小贩变着法子和他斗嘴,哄着他到大树底下去乘凉,别在这条街上捣乱,小心惹起众怒被暴打一顿。
刘秀兰忙于售货,低着脑袋帮俞安岑挑选当红歌星新近出版的专辑,并没有注意到潜在的威胁正在逼近。这是她们昨天谈好的价格,当时只因摊子上缺货没能成交,俩人约定今天一手交钱一手取货。她有点迷信,总认为每天的第一笔交易事关生意的好坏,双方尽快成交会给整天的买卖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
黎庆滔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说:“小刘,赶快收拾你的东西回家去吧。这儿不欢迎你。”他满嘴喷着酒气,笨拙地摇晃着手指头,毫无生气的眸子呈现出死一般的黑褐色,使得他的脸就像布满怒容的面具。黎庆滔不怕社会,也不信天上的鬼神,认定横行霸道能够通吃整条学院街。他双目露出凶光,说:“你听清楚了没有,早走早轻生。别逼老子发火,本大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俞安岑装出一副笑容,说:“黎师,你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不怕伤肝伤肾又伤心吗。”她出于一片好心奉劝道:“快去叫女儿弄点醒酒汤给你喝下肚,然后美美地躺在床上睡一觉,到吃晚饭的时候就能清醒了。你别在大街上瞎游荡,这样闹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黎庆滔挥舞双手赶走围观的人群,说:“你这个女人多管闲事有什么好处。”俞安岑皱起鼻子像躲瘟神似的跑开了。刘秀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退后两步苦苦思索化解危机的方法。黎庆滔横过整个身子,像一堵大山墙挡在摊子前面,不许每一个过路的行人靠近“小洞天”门口,说:“你明天不准在这里卖东西。”
周柱波实在看不下去,走出来把黎庆滔推到路边。他轻声安抚刘秀兰不要跟酒疯子较真,说:“你不必理会这个神经病。他每年都要发一二次疯颠,有些时候做得太过分了,也会被人打得抱头鼠窜。”
黎庆滔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在当天夜里的舞会上,晏琳第一次向他抛来媚眼,答应和他跳一支探戈。他的手触摸到美女的腰际时也不忘环顾一下四周的景象,感知到舞场里有多少人投来妒忌的目光。变幻不定的七彩灯光在舞池上空旋转着。晏琳的面部轮廓如同蒙上一层轻纱,飘逸的眼光也随着忽明忽暗的光线起了微妙的变化,让人无法探知那些深藏在暗影下的真实表情。张仁龟缩在西边的角落里,独自品尝着略带苦味的黑咖啡。真不知道他此刻是怎么想的,心情沮丧抑或是万分失落。这样的感觉美妙无比,使得黎庆滔神魂颠倒,舞至深夜时分依旧热情高涨,直呼过瘾还想着来日能够博得美眉的青睐。
第二天一大早,黎庆滔又用大量的烈性白酒把自己灌醉。他脱去肮脏的白衬衫,换上一件略显庄重的黑色外套,甩开大步直奔“小洞天”,态度强硬地勒令刘秀兰收起摊子滚回家去。有几个毫不知情的外地人驻足观望,指指点点议论这个中年汉子的行为有点不太正常,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在街上对着女士高声怪喊乱叫,没有半点绅士风度。刘秀兰手提收录机主动迎上前去,说是要放两首歌曲给他消愁解闷。黎庆滔不改初衷,铁了心要撵走晏琳的竞争对手。双方对峙半个钟头后,黎庆滔又到别处去撒野。
星期三清晨阴云密布,下了大半天的雷阵雨。街上的小商小贩纷纷推迟摆摊设点的时间。黎庆滔眯着被酒精烧红的双眼,冒雨走进田娜刚刚支起来的伞里,嘀嘀咕咕与她讲些悄悄话。紧接着更为奇特的一幕发生了,黎庆滔竟然在她的摊子上拿了两盘磁带,乘着左右无人装进裤兜里。刘秀兰看出他生性爱占小便宜,准备如法炮制用点小恩小惠打发他走人。黎庆滔再次来到“小洞天”门口,摆出一副要动真格的姿态,根本不把她的善意放在眼里,执意要拔除这根眼中钉。
刘秀兰不堪突如其来的骚扰,趁着天上阴雨连绵提前收摊,陪同爱人一起归家,打算在饭桌上向婆婆讨教个万全之策。她略显疲劳地说道:“这几天黎庆滔老是来找我的麻烦,反复唠叨着那几句话要把我赶走。”她也琢磨过黎庆滔的心态,这个无赖有一张善变的脸,总喜欢玩弄两面派手法对待不同的人。黎庆滔的流氓行径使她第一次感到神经紧张,不得不求助于最亲近的人。她抬起困惑的双眼,说:“我跟他素来无冤无仇,挤走我能对他有什么好处。我真是烦透了,一点也猜不出他有何种居心。这种事大概只有老天爷知晓。”
李平挺直腰板坐在桌首,说:“他是冲着你来的。”他仔细分析此人的动机,说:“他要收取保护费,应该开出价码。他来‘小洞天’胡闹三天,只字不提钱的事,又不像是那条道上的人。这可不是好兆头啊。他肯定是为情所困,才会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死心塌地的为其效劳。”
像往常一样,隔桌而坐的黄仪伸手拍拍她的胳膊以示关怀,说:“你不值得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成天皱着眉头不开心。”她主张运用法律来惩治害群之马,说:“他再来无理取闹,你不要跟他多啰嗦,立刻拿起电话报警。我会跟城关派出所讲明情况,让他们接警后赶过去处理一下。尽管放心好啦,不会给你今后的买卖留下后遗症。”
李济源从侧面打听到黎庆滔并无经商的念头,却是个满嘴粗话的光棍,成天以追逐单身女性为乐事。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每个人在求偶时都会丧失冷静与理智。他肯定是让人当枪使了。李济源决定要跟他好好地讲道理,劝其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别再干损人不利己的勾当,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
黎庆滔醉意十足地来到“小洞天”门前,与他们夫妻俩人隔着摊子形成对峙。李济源和他开始漫长的对话,以最大的耐心开导他改恶从善。黎庆滔顽固不化,非要砸刘秀兰的饭碗。李济源忍辱负重,一点儿也不在乎对方的满嘴胡话。他仔细推敲过酒疯子的威胁,发现它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一味的高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双方的分歧太大,再谈下去也是白费口舌。两个小时过去后,李济源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大踏步走进水利局,到办公室打电话求援。
黎庆滔浑然不觉,正义之剑已经出鞘。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说:“想打架吗。你们都给我等的。他会去叫人,我也会找人来助阵。谁怕谁呀。”他到处邀约狐朋狗友,很多人听说要去“小洞天”对垒,推说有事躲得远远的,无人愿意前往。亲戚们大多以搪塞为主,让他先去那儿叫阵,他们紧随其后而来。黎庆滔觉得势单力薄,从柴草堆旁边找把斧子,在磨刀石上胡乱蹭了几下,拖在身后直奔“小洞天”而来,大有力战群雄的霸气。李济源先他一步到达,陪在刘秀兰身旁静观其变。黎庆滔拍打着斧柄厉声叫道:“你们今天再不收摊走人,我就劈了它,让你们满地去捡破烂当柴烧。”
周柱波提着一把火钳出来,从背后递给李济源作为防身之物。李济源谢绝朋友的好意,转手把它竖在门口。满街的行人逐渐围拢上来,观看他们怎样收场。人群中出现两位警察,健步如飞赶到黎庆滔身旁。潘宏昆上前夺下他手里的斧子,说:“你当街挥舞板斧想干啥。小心弄出人命来是要犯法的。”
黎庆滔的反应之快超乎常人的想象,他一转身抓住斧子的木柄死死不放,赔着笑脸求他们宽恕。潘宏昆松开双手,一再告诫他不许胡来。黎庆滔也知道这把斧子排在凶器之列,被警察拿走必将成为闹事的证据,万一形成案底永世不得翻身。他用衣袖紧紧裹住斧子将它藏在背后,说:“我是来管理市场的。”
陶钧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说:“请出示你的执法证件。”他转眼之间又一脸正经地说道:“谁不知道你是这一带的小流氓,隔三岔五就要寻衅滋事。今天看在你喝醉酒的份上,我们不追究了。你赶快走吧,以后再来捣蛋决不轻饶。”
他们把黎庆滔带离现场,转过街口任其离去。随着市场经济的高速发展,社会上出现失业人员,导致治安环境每况愈下。失业群体中的某些人会终日酗酒,在夜里胆大妄为地拦截和威胁过路人,久而久之变成名副其实的地痞流氓。警察还得加强巡逻,到别的地方去处置突发事件。
黎庆滔转了一圈又来到“小洞天”门口,从衣服里抽出斧头舞弄几下。他气势汹汹地叫骂道:“姓李的,你叫来两个小警察撑腰也不起作用,他们没把老子给吃了。爷爷今天要你好瞧。”
黄仪和警长恰好途经此地,无意间目睹了可怕的一幕。金常见分开群众走过去,从后面拍拍他的肩头,说:“小黎,你想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行凶吗。”他威严地命令道:“快把斧子放下,我还可以既往不咎。”
黎庆滔只觉得脊柱骨冷飕飕的,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强人遇上执法者,小腿也要抖三抖。他唯有低头认错,那敢动弹半分。黄仪和金常见直接把他送回家,交给他的女儿严加看管。黎妍重重地关上门,把围观者统统拒之屋外。她正在和对门的小伙子谈恋爱,父亲却被金警长押送回来,岂不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她未来的老婆婆说不定也夹在人群里,正在跟邻居们评估能否和她家结亲。黎庆滔仍然不吸取教训,抓起桌子上的酒瓶又要往嘴里灌黄汤。黎妍气得大哭,说:“你不要再喝马尿了,还嫌闯的祸不够大嘛。”她羞愧难当地说道:“你自作多情,光顾着自己痛快,早晚被人利用完啦,惹出祸事有谁来管呀。你就算是为子孙后代积德,从今天开始把酒戒了,不许再去找李济源的麻烦。”
黎庆滔的情绪低落到极点,缩在卧室里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出门。他也曾因为生活的失意抱头痛哭,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女儿狠批一场。如今这个世道真是变了,往日的铁哥们全都躲得远远的,没人会来安慰一个失败者。他最恨张仁,这个小人很快就会趁虚而入,每晚搂着晏琳的水蛇腰狂舞不止,还会在暗地里嘲笑他的无能。他已有老婆,还要跟单身汉争夺爱情,分明是在把人逼上绝路。黎庆滔铁了心要找个机会报复此人,让他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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