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2 / 2)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这毒药虽然刁钻,却未必难得住公子爷!”说着转过身,看向先前那个账房先生和书生,说道:“你们还不过来?”

那两人连忙小跑过来,王怜花看向那账房先生,说道:“这个你来记!”

那账房先生应了一声,回头叫道:“拿墨的拿砚的拿水的,你们也过来啊!我这支笔可不会自己生墨!”

原本这些在一旁围观的人,瞧见账房先生和书生各拿着一沓纸和一支笔,已是诧异非常,寻思:“你们要在大街上写字吗?”知道他们居然连砚台都带来了,更是大吃一惊。

那账房先生话音刚落,便有三人自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人拿着墨块,一人端着砚台,一人提着茶壶。这三人走到账房先生和书生身后,拿墨块那人揭开盒盖,取出墨块,放到砚台上,提茶壶那人将水倒入砚台中,然后拿墨块那人走到端着砚台那人身前研墨。

众人见他们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做起这事来,皆是惊得呆了。人人在心中寻思:“他们是在干吗?耍杂技吗?干吗要在街上研墨写字?不能回家写吗?”

待墨研好,那账房先生提起毛笔,蘸了几下,然后走回王怜花身边,一手拿纸,一手提笔。但见这一沓纸的上下两端都向地面下垂,偶尔微风吹过,还会随风飘动。这账房先生心想,这沓纸也太柔软!只怕笔尖刚落到上面,这一沓纸就会变形了,这如何写字?便将难处告诉王怜花。

王怜花笑道:“这有何难?”看向人群,问道:“谁愿意过来帮忙?”话音未落,已有几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上去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显然是对王怜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满怀兴趣。

王怜花挑了两个身材最为高大的青年,向其中一个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弹。”然后看向账房先生,说道:“你便将这一沓纸放到他背上写。”

账房先生和那人皆是一怔。

那人没料到王怜花挑自己出来,居然是让自己当桌子,不由得心下又气恼,又失望,还很害臊,脸颊也火辣辣的。那些没被王怜花选中的人则很是幸灾乐祸,还有人对那人做了个鬼脸,似乎是在嘲笑他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账房先生看出那人很不情愿去当桌子,他不愿得罪人,手握毛笔,踌躇道:“这……这只怕不好!”

王怜花却不管他,自顾自地道:“这人中了两种毒。一种是要命的剧毒,名为‘水上阎王’,还有个俗名,叫作‘见水完’。顾名思义,只要中毒之处碰到清水,毒性便会立即扩散,不到一盏茶的时分,身上的血肉便开始腐烂,即使用刀子将中毒之处挖下来,那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另一种毒倒不致命,大概是用花粉、花蜜、膏脂等物调和而成的一种毒药。这种毒药,自身虽然没什么危害,但是它发出的阵阵甜香,对蜜蜂和马蜂的诱惑,就好像一碗东坡肉对一个饿了七八天的人的诱惑。

幸好那姑娘不想要你的命,特意在你的肩臂上划了几下,这几道伤口发出的阵阵血腥味和‘水上阎王’那淡淡的土腥味混在一起,将这股甜香盖住不少,才没叫你被蜜蜂和马蜂咬死。用生龙骨、苏木、土狗、熊胆、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磨成细粉,敷在伤口上,便可以解毒了。等流出的血水不再泛白沫以后,便可以用清水冲洗伤口。”

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性命,中毒那人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将王怜花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上。虽然今日以前,他从没听说王怜花精通医术,但是只凭王怜花一眼便瞧出他中的这毒不能碰水一事,这人便对王怜花信服得五体投地。之后王怜花说起救治之法,这人听着听着,就记不下来,不由急得满头是汗。

待王怜花说完,他恳求道:“王公子!王公子!求您再说一遍,我没记下来!”

王怜花看向账房先生,问道:“记下来了吗?”

那账房先生讪讪地道:“土狗后面的那几味药材,小的没记下来。”

这账房先生本以为王怜花会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因此说话之时,心中很是忐忑。哪想王怜花只是“嗯”的一声,点了点头,将这几味药材又重复一遍。

那记账先生不由松了口气,又觉非常开心,心中干劲十足,将后面几味药材一并写了下来。

王怜花待他写完,拿过纸来,扫了一眼,见纸上写的药材,既无遗漏,也无错误,便将这张纸递给中毒那人,说道:“这七味药材都是常见之物,随便哪家大药铺,应当都有不少存货。你去罢。”中毒那人双手接过药方,千恩万谢地走了。

旁边两人见这人对王怜花这般信服,纷纷向王怜花求助。王怜花刚抓住一个人的手腕,又有几个形容狼狈之人从不远处走过来,显然和这三人一样,都中了李莫愁的毒手。

这几人虽然不知道先前发生过什么事,但是一来他们瞧见和自己境遇相同的人,都围在王怜花身边,等着他医治,自然认定王怜花的医术十分高明,不然大家怎会都等着他医治,而不是照着那姑娘所说,去朱府找那姓沈的呢?

二来他们身上痛苦不堪,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实在不想走了;三来王怜花是贾珂的老婆,贾珂这样的大官儿,他的夫人怎么会祸害百姓?王怜花既然敢来救人,可见他一定有十成十的把握,不然他医死了人,不怕别人参贾珂一本吗?于是这三人也凑到王怜花身边,恳求他给自己医治。

这般一传十,十传百,受伤的人都知道城东来了一位神医,其他受伤的人都去找他看伤了,没受伤的人也知道城东来了这样一位神医,受伤的人都去找他看伤了。于是大伙儿纷纷赶到王怜花身边,有伤的过来看伤,没伤的过来看热闹。一时城东人流涌动,热闹非凡,反倒衬得西湖冷清起来。

李莫愁离开城东以后,先回客店换了一件衣服。适才她伤人之时,脸上蒙着一条薄纱,这时她将薄纱摘了下来,对镜梳妆一番,然后离开客店,向湖畔走去。

一路上情侣比肩,笙歌处处,到得西湖之畔,但见垂柳拂风,红花映水。她租了一条画舫,却不上船,微笑道:“船家,再过一会儿,一位年轻公子便会来这里。他大概这么高,穿一袭青衫,模样很是英俊,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带着三分笑意,腰间悬着一柄长剑,那柄剑挺旧的了。

到时你看见他,先不急着叫他,就让他在岸上找一会儿人,然后你将他叫过来,问他是不是姓沈。他听了这话,多半会问你,是不是一位姓李的姑娘让你在这里等他。你便对他说:‘原来阁下真是沈公子!那可好了,李姑娘早就吩咐我在这里等你,公子还请上船!’

他听你这么说,自然会上船,到时你便将船划到湖心,然后跟他说:‘那位李姑娘要我转告公子一句话:‘要来找我,便去凤林寺。’”

那船家只道面前这位姑娘和那位沈公子是一对恋人,两人要么在玩,要么在斗法,不禁暗暗好笑,说道:“姑娘放心!你说的这些话,我一字不漏,全都记下了!姑娘是想要那位沈公子去凤林寺找你,是?等我说完这句话,就送这位沈公子去凤林寺找你?”

李莫愁拿出一小锭金子,递给船家,摇首笑道:“船家,到时他听了这话,要你把他送去凤林寺,你可千万不要答应他。你跟他说,你这条船,只管把他送到湖心,可不管他怎么离开。反正你要等到天黑,再划回岸边,倘若他愿意等,那就陪你一起等到天黑再回去!”

船家不免有些吃惊,明知道他只是一个撑船的,不该打听客人的隐私,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要我这么做,我是无所谓,但是那位沈公子……嘿嘿,可怎么去凤林寺找姑娘你啊?”

李莫愁脸色微变,“哼”的一声,说道:“这你不必担心,他水性好得很,前几天刚刚在水里泡了好久,再泡一次也没什么。”

船家一听这话,登时恍然大悟,寻思:“原来这姑娘是在喝醋啊!听她的口气,似乎那位沈公子前几天刚刚为了另一位姑娘,在水里泡了好久,她一时气不过,就要那位沈公子也为她在水里泡好久,来证明沈公子对她才是真心实意的!”

随即向李莫愁看了一眼,心想:“这样一个大美人,居然也要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何苦来着?天下男人这样多,就只有这一个好吗?”不由很是惋惜。

李莫愁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道:“船家,我先走一步,余下的事情,可要拜托你啦。”转身离开湖畔,来到不远处的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虽不算高,但是位置极好,坐在屋顶上,一来伸伸脖子,就能看见她租的那条画舫,二来前面那家酒楼的屋顶是个斜坡,正好将这家酒楼的屋顶挡住大半,到时沈浪过来,站在西湖之畔上,一时半会儿,一定找不到她。

李莫愁坐在屋顶上,仰头看着天上缓缓浮动的白云,心想:“一会儿沈浪过来了,我该跟他说什么呢?倘若他一见到我,就责骂我,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她适才出手伤人,其实只是因为她信步走在街上,听见一人说自己姓朱以后,登时想起朱七七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不由怒从中来,打了他一掌。后来听他哭着说自己姓诸葛亮的“诸”,而不是朱七七的“朱”以后,这才冷静下来,随即心念一动,想出这样一个逼沈浪来找她的计划。

只不过她出手伤人之时,也只想到应该如何逼迫沈浪独自一人来找自己。至于之后的事,诸如要是沈浪责骂她,她应该如何辩解;要是沈浪决定和她恩断义绝,再不理她,那她应该如何挽回;

要是沈浪说自己这几天待在朱府,不止是因为朱七七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伤上加伤,需要他用内功帮她治伤,而是因为他喜欢朱七七,远远胜过喜欢自己,那她应该怎么做,才让沈浪发现她的好等等诸多可能,她一概没想。

这时静下心来,想了半晌,也始终想不出应该怎么做,只好安慰自己:“罢罢罢!我还等他来了,再临时抱佛脚!”

可是她等了好久,眼看太阳渐渐西移,在湖畔散步的人络绎不绝,不知换过多少张面孔,竟然始终不见沈浪过来。她想过千千万万个可能,也许沈浪会怒气冲冲的过来,也许沈浪会满脸愧疚的过来,也许沈浪眼中会满是鄙夷,也许沈浪一见到她,就伸臂将她抱入怀中……甚至她也想过,也许沈浪会和朱七七一起过来,但她自始至终,从没想过,沈浪居然连来都不来!

李莫愁自然不知道,那些遭到自己毒手的人,身上中的毒,受的伤,早被王怜花治好了。他们离开药铺以后,均想:“那姑娘说话温温柔柔的,行事却这般狠辣,谁知道那姓沈的会不会和她一样,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何况那位朱姑娘听说也是个任性泼辣的人物。

嘿,有句俗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是一家门!既然和那姓沈的有纠葛的姑娘,都是这样的性情,那他自己多半也是个杀人比杀鸡还容易的角色!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今天已经倒了这么大的霉,受了这么重的伤,干吗去招惹那几位阎王了!回家!回家!回头备上厚礼,去节度使府向王公子道谢去!嘿!他可真是位活菩萨!”

如此一来,李莫愁打伤了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人去朱府报信。并且众百姓生怕自己步上这些人的后尘,连那些在城东看尽热闹的人,也不敢去朱府通风报信,因此这件事虽已在杭州传得沸沸扬扬,朱家的伙计也有所耳闻,但他们也只知道今天中午,有人在城东打伤了不少人,却不知道这件事和自家的七小姐有关。连他们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朱府的主人、客人和仆人了。

前几日朱七七依照贾珂所教,以身犯险,逼沈浪向她吐露真心,虽然沈浪确实担心她出危险,在暗中跟着她去了荒郊野外,但她得意忘形之下,一时不慎,又受了些伤,伤势还挺严重,需要武功高强之人,用内力帮她疗伤。朱家虽然供奉了不少武林中人,但没几人算得上武功高手,沈浪只好留在朱府,这几日日日帮朱七七疗伤,一直没有出门,自然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莫愁不知其中诸多情由,只道沈浪宁可那些人毒发身亡,也不愿意舍下朱七七,过来见她一面。她从没想过沈浪居然会这般冷酷无情,一时伤痛难忍,万念成灰,忍不住纵声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一艘画舫自湖心飘来,几个歌姬或抚琵琶,或吹笛笙,还有一人低吟浅唱:“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声音中满是凄楚之意。

李莫愁忍不住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那艘画舫,只觉这首词当真说到自己的心坎里去了。

几个嫖客坐在舱中,或喝酒,或聊天,还有一人喊道:“怎么就’只影向谁去‘了?来来来,明月姑娘,快过来,让哥哥亲一口!嘿嘿,咱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这就叫‘双影向床去’!嘿嘿!”

话音未落,忽见青光一闪,随即喉咙一凉。那人虽未没看清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却也不自禁地寒毛直竖。然后他定睛一看,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身披一袭淡绿薄衫,衣襟随风飘动,手持一柄长剑,剑尖指着自己。

这人明知道这少女只要稍一用力,剑尖便会划破自己的喉咙,但是见她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晕,船上最美的明月姑娘,和她一比,也变成了鱼眼珠,不由得色心大起,笑道:“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话未说完,那少女持剑的手纹丝不动,他的肩膀却感到一阵剧痛。显然是这少女以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动了动剑柄,在他肩上劈了一剑。

这人受了重伤,方知这少女是来真的,自是大为害怕,一时白如死灰,声音发颤地求饶。坐在旁边的那几个嫖客见这人的肩膀鲜血淋漓,生怕下个流血的人便是自己,也纷纷向这少女求饶。

这少女却不理他们,叫船夫将画舫向湖心驶去。行到一半,这少女微微一笑,说道:“想要我不杀你们,那也容易,脱下你们的衣服,一件也不许留,然后自己跳下船。”

众嫖客听到这话,不由得又气恼,又害怕,奈何这少女手中有剑,武功也很不错,他们不是她的对手,只好脱下衣服,然后犹犹豫豫地走到船头。

便在此时,一阵湖风吹来,附近几条画舫的船夫和船客,瞧见这么多大男人赤条条地走到船头,皆是目瞪口呆,也有女客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得羞红了脸,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众嫖客站在船头,被这么多双眼睛上下打量,皆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

那少女见他们不肯跳下船去,微微一笑,说道:“还不下去?要我帮你们吗?”说着抬足一踢,其中一人立时飞向空中,大叫着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然后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另外几人不由面面相觑,心道:“与其被这女魔头踢下去,还不如自己跳下去!这样……这样起码还能留下一点颜面!”于是纷纷跳入湖中。

那少女叫船夫将船划走,然后自己坐下,笑道:“姑娘刚刚那首曲子,唱得可真动听,不知姑娘可否为我唱一遍?”

这少女自然就是李莫愁了。适才她坐在屋顶上,听到明月姑娘唱的曲子,只觉这首曲子和她的境遇无比吻合,就好像是为她写的,不由心中一动,前几日种种和沈浪温馨旖旎的往事尽数涌入心头。还不等她仔细回味,便听到这些嫖客的淫|腔荡笑,一瞬之间,便将她心中的柔情蜜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她自是怒不可遏,气得脸都白了,又见众嫖客仍不知悔改地纵声大笑,这如何能忍?于是跃入船中,将那些嫖客纷纷赶入湖中,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恨。至于要他们脱下衣服,倒不是想要折辱他们,只是想着他们这时候下船,这一趟的嫖资可未必付清。

但是自己是来逼他们跳船的,要是还得叮嘱他们付清嫖资,那可太过无趣。她随即转念,便决定要他们脱下衣服,再去跳湖。这样一来,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船上,船家自然不必担心他们赖账了。

不过李莫愁想的时候是这样想的,这时瞧见这些人赤条条地跳湖时的狼狈模样,不由心情大好,寻思:“嘿,看来不止女人怕脱衣服,男人也怕脱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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