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齐升平三十六年的冬至这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这雪,或星星点点,或鹅毛一片,白皑皑、亮晶晶,迷迷茫茫,下得天地一片混沌,也给中州汾水两岸的大地都披上了一层闪闪地银装。
整整两天两夜的大雪,直下得京都积雪三尺,水滴成冰,沿宣尚大道两旁,家家关门闭户,街上更是人烟稀少。偶尔可见巡城的兵丁,拉着简易的板车,将那些倒在雪地里的叫花子的尸体,送到城外的化人场去。
打从十月,突厥的草原降下今年第一场雪起,它这一下就下了整整一个冬天,而那些前往漠北欲与突厥进行贸易的商队,也因为道路受阻,大多被困在了中州。
那些头一回来京城、初次见到北方雪景的南方人,三三两两的成群结伴,不畏严寒,踏雪而游。这一行人虽说胆大,可到底是外乡人,是以专捡宽阔的胡同游览。几个人本来是要在周围转转,没想到一出了客栈就越走越远,胡同深深,隐隐听到朗朗地读书声,声音清脆而稚嫩。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待到转过了胡同的一角,才看到前面的雪地里,高高低低站着十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一、二,最小的只有四、五岁,都穿着一色的银白大氅。
居中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正对着这些踏雪寻梅的风流商人,看见那些人只穿着棉袍,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披的大氅,黑亮的眼睛在面前的几个孩子中搜寻着,“黄光锐,你来讲一讲这首词。”
黄光锐听到自己的名字,不仅没有近前,反而后退了两步,“我……我不知道。”
即使先生就坐在院子里的挡风处,周围的孩子依然七嘴八舌地闹将起来,黄光锐仗着自己的个子大,左冲右撞,叫嚣着让他们静了下来,他梗着脖子,不服地喊道:“我就是不知道,不只我不知道,梁思齐他也不知道。”
孩子们安静了,纷纷看向梁思齐,“哼,挟私报复,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梁思齐小心地听了听后面院子里的动静,然后才说道:“这首词上文写景,下文抒怀,画面雄伟壮阔,意境大气磅礴,感情自由奔放,胸怀激荡豪迈,乃是咏雪抒怀的上上之作。”
他正说得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突然听到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吱吱”声,十几个孩子一甩袖子,齐声道:“先生好。”
许沅露在外面的鼻尖已经痛得红通通地,闷闷地应了一声“好”,便招呼着孩子们回教室。
那些走出胡同,正迈步上了宣尚大道的几个人闻声诧异地回过头来,恰好和许沅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双方都有些淡淡地震惊。
一阵风吹过,几粒散雪飘洒下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许沅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赶忙跟上孩子们的脚步。
几个南方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女先生!”
等回到教室里,看着学生们在书桌前端正地坐好,许沅叫起了梁思齐,“刚刚的那首词,解得很好。”
当堂受到表扬,梁思齐自然极是得意,他心里有点急躁,却又有点甜丝丝的。不禁扭头瞥了一眼黄光锐,偏这时又想起了平日母亲的教导,忙收了骄纵,轻声道:“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