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庭掂量着日子,估摸着许沅身上的不便彻底走利索了,才在这一日掌灯之后得了空,又吃罢了晚饭,悠哉悠哉地来到静安居。
他一走进内室,便见许沅趴在窗前的桌子上,面前摊着几张散落的宣纸,遂笑着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想什么呢?”
许沅闻声抬头望去,钟景庭看到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似乎是哭过,却依然用力瞪得大大的望着他。
“怎么回事?”钟景庭心中一紧,正欲拂上她秀发的手慢了下来,扬声唤道:“木棉,”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应声进来,“爷。”
“谁惹你们主子了?”
木棉被问得一头雾水,仔细想了想,今天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事,讷讷地道:“回爷,奴婢没瞧见,不知道是……”
钟景庭沉了脸,让木棉细细地想。
许沅明知道他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本不想理会,再者只要一想到他们家的那些破事儿,她更没有力气理他。
可她平素又在底下人面前做惯了好人,倒有些舍不得自己辛苦树立地形象就这么毁了,只好坐直了身子,向钟景庭道:“差不多行了。”又转身对着木棉轻轻一笑,柔声说道:“今儿晚上不用守夜了,你去厢房睡吧。”
木棉早被钟景庭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七上八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主子开恩让自己离开,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然许沅越是这样和颜悦色,钟景庭越是知道她被气得不轻,不过自己这几日都没来,得罪她的必然不是他,他心中没有畏惧所以也就表现得格外轻松随意。
看着许沅因恼怒而红润的脸颊,钟景庭心头不禁怦然一动,声音也低哑起来,道:“什么事气着了?”边说边坐到许沅对面。
许沅没好气地瞄了他一眼,“还能有什么事,本想着把杏儿、水儿的随便嫁个小厮打发了,没曾想你们家老太太厉害啊,这两个人的背后还都绑着她们一大家子。只怕我这配婚的话儿今儿个一说,两丫头明儿就得抹脖子上掉……”如此一来,落在她身上的,会是怎样恶毒的名声。
虽说许沅身处的社会本来就是一个吃人的社会,但是这里的封建思想、中央集权,都远不如清朝时期的康乾盛世,可毕竟它的统治者冷酷无情的士族阶级,而士族阶级最不忌讳的,便是牺牲平民的鲜血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许沅不会,她也做不出,不光她自己做不出,她也见不得别人做。
然钟景庭出身世家,这样的把戏却是见得多了,更何况其本意若是为了维护自身,就是真死上几个人又有何不可。
他眼睛微微眯着,有些不解许沅突如其来的愤怒,缓缓地说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做,她们既然敢来,家里面自然就都是有对策的,你犯不上去同情她们。”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她们死了也是活该,你要是同情她们那就是你有点不正常了。
许沅如今总算是看明白了,这里的人一个个竟都是冷血动物。生命在他们面前,轻如蝉翼。
“我之前确实想过要做点什么,只是知道这事之后,就再也不会了,我现在压根就不想再去做什么。”许沅平平淡淡地说道,她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这会儿也吐了出来,整个人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她想了想,又道:“人是你们老太太派来的服侍你的,打明儿个起,就让她们到观堂侍候你吧。”
想了这大半天,许沅总算是想通了一句话,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