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盐又称梁盐,以细、白、轻、密闻名天下。
梁言又分四种,真梁、顶梁、上白梁及白梁,其中真梁为最上品,多为御用和达官贵人之用,顶梁次之,上白梁又次之,不过哪怕是最次的白梁盐,也比安盐、广盐更胜一筹。
栟茶场北临黄海,属上白梁场之一,盐场所产之盐占据淮南数十盐场十分之二三,也是泰州分司下最大的盐场之一。
此时位于盐场正中,属于盐场大使的宅子里,垣商陈大同、邹平与富灶孙德贤、石志友等人齐聚此处,正与大使杨培东说情,想求他出面和泰州县衙周旋。
那泰州县衙实在欺人太甚,竟充公了他们数十顷荡地。
这些荡地虽属贱地,又不产粮食,但得来着实不易,哪个不是与人心机用尽,手腕并出,才拿到这些地。如今县衙一朝清丈,铁面无私,说情塞银子都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荡地被收。
要知道盐场荡地都是固定份额,朝廷也是按照荡地的份额来计算每年的产量和盐课。多出的这些荡地,每年所产的荡草都是银子,或是售卖给灶户,或是私下请人煎盐贩卖,哪个不是靠着这些地肥的流油,如今被官府收去,不亚于挖心割肉。
杨培东立于鸟笼前,手里拿着一根逗鸟棍,正逗着笼子里的八哥。
陈大同等人说得只差痛哭流涕,可他却神态甚是冷淡。
“你们说的情况我也知道了,可地方县衙掌鱼鳞图册,凡县境之内的地,都归其所管,泰州县衙并未僭越,你们来找我说情,我有什么脸去找那范知县?”
“这姓范的知县从头到尾没露脸,只那姓方的师爷张扬跋扈,耀武扬威,我等来请大使出面,也是想请大人与那范知县通个气,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或是银子或是宅子,只要对方开口,我等定然不会吝啬,而不是任那姓方的无耻小人越俎代庖,在我等面前作威作福。”
杨培东用手指搓了搓胡子,道:“你等既觉得那方姓师爷跋扈,不愿给他面子,直接明说就好,何必还要绕一个圈子。到底他是个师爷,未入流,不过是知县身边的幕客,实在不必怕成这副样子。”
“这——”
杨培东哼笑一声,将逗鸟棍扔在铜盘里:“说来说去,还不是被人拿住了把柄,不敢得罪,如今怂恿着我出头?”
一个捧着托盘的丫鬟走进来,在杨培东脚边跪下。他拿起上面的绸帕拭了拭手,才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坐下。
又有丫鬟奉了茶来,他接过茶,拂了拂上面的茶沫子,啜了一口。
“今儿这茶比往日烫了一分。”
丫鬟忙道:“老爷,奴婢知错,下次定试好了再端来。”
杨培东挥了挥手,才抬眼看向杵在那的众人:“你们对老爷我寄望太高了,说到底我是个八品官,人家乃是正七品。我们乃是杂流选官,人家乃是正科出身。知道杂选和正科的区别吗?说了你们也不懂,既被人清丈出来,又不是挖了你们的老底儿,何必计较至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
“行了,退下吧。老爷今儿还未午睡,这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困乏。”
陈大同等人还想说什么,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仆从,引着他们退了出去。
堂中只剩下杨培东一人,他继续喝茶。
突然,嗤笑一声,将茶盏扔在桌上。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靛青色直裰的中年人,额上可见汗珠,面带焦虑之色。
此人正是栟茶场副大使安友青。
“大人,这事真不管?”
杨培东歪在罗汉床上,斜了他一眼:“怎么管?”
“可陈大同他们也没少给我们好处,平时也就罢,如今出了这事不管,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我看又是他们塞银子了你,你实在推脱不开,才来说情?”
安友青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地方官府和盐场多有冲突,不止一次以赋税不均、职能重复、督管不及为名,请奏朝廷要求裁撤盐场属官,盐课银转由地方官府征解,灶户也由地方统管。都眼馋这缺儿肥,谁不想插上一脚,非要中间还得经过我们?就这十年,淮南盐场从二十余处裁撤至十一处,即使如此,那些官还没消停,这盐课几度改革,哪次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当我和陈大同他们所言,都是诓骗和推脱?杂流选官和正科出身的区别在哪儿?在于对方乃是正途出身,正途者位高,同乡同年同座师,这都是人脉。我们有这些人脉吗?没有!但别人有,还形成一张网,能谋得这一地,能敛财多少?烈火烹油不自知,还企图和人对抗?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死到临头不自知!”
“大人,这死字又是从何说起?”安友青听得冷汗直冒。
“你看各处盐场,可有一处说话了?没有!为何不说,你该不会不知那姓范的背后站着谁,他和扬州知府杜明亮系同座师,座师乃是堂堂户部尚书,入直文渊阁的宋阁老。你当他探花郎出身,待在京里做他的清贵翰林不行,偏偏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实地待着吧,这事与我等无关,也没犯到我们头上,别没事给自己找事,免得惹祸上身,还不知这位置能再坐几年。”杨培东叹着气,拍了拍安友青的肩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