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燃的眸色沉了沉,他的眉毛微扬,没有回答问题。
苏予听了这话有些生气,谢老说话太避重就轻了,明明孙子杀了人,却说只是玩玩,甚至还拿霍燃的弱点来攻击他。
霍燃不想接下这个案子,唇畔弧度浅浅,神色淡漠:“抱歉,谢老,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接下这么大的案子。”
“不不不,整个B市除了你,谁也接不了这个案子。”谢老放下茶杯,两相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我还是很看好你颠倒黑白的能力的。”
谢老仗着位高权重,说话毫不客气。
苏予抿紧了唇,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
谢老站了起来:“霍律师,这个案子,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他说着,脸色渐渐沉下来,“年轻人还是要懂得审时度势,而且这个案子只能赢,不能输,我不管小申有没有杀那个女人,我要小申无罪释放。”
谢老说完咳嗽了两声,外面有人推门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保镖围在了他的身边,保护着他出去。
苏予转眸去看霍燃。
他眼角眉梢都是浓郁的讽刺,侧脸的线条微微冷硬,薄唇抿成了冰冷的直线,漆黑的眼睛仿佛沉寂的深海,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巨浪吞噬过来。
陆渝州打开会客厅的门,靠在门框上,嘲讽道:“谢申这小子,都进了看守所了,他爷爷还这么嚣张。”
苏予紧紧地抿着唇。
陆渝州挑眉,看向霍燃:“阿燃,你打算接吗?我看这个案子不好打,谢申的傲慢估计就是跟他爷爷学的。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很有可能在刑事侦查期间就自己供述了。更何况,看他爷爷的态度,就是把司法当玩具,真的认为司法是权贵的游戏,就谢申这样还想无罪释放?”
霍燃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眼,嘴角扯出了一点弧度:“接,怎么不接?”
苏予没吭声。
陆渝州静了一瞬,最后不甘心地吐出一口郁气:“是啊,只能这样了,不然还能怎么样。”他骂了一句脏话,“这些万恶的有钱人啊!”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在场还有另外一个无辜的有钱人。
他对着苏予挤眉弄眼:“当然,不包括你。”
苏予眨了眨眼睛,笑了。
吃过午饭,苏予就跟看守所确认同谢申的会见时间,当然,也顺带帮霍律师催一下款。
霍燃推开门,从外面进来,随口问:“法律援助中心的钱打到了吗?”
“还没。”
苏予想,如果只打法律援助的案子,一个案子司法局才补助一千元,霍燃真的要去住大街了。
霍燃脱下黑色长大衣,摘下围巾,蹲下身子,打开了刚刚拖进来的二十寸的小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刚从法院复印回来的文件。
他将材料搬到桌面上,一瞬间,苏予早上才收拾干净的桌面现在又堆满了A4纸。
霍燃转身去书架上抽了几本法条。
法条显然已经被翻阅了不知多少遍,纸张的边缘起了毛,显出了旧意。
他坐了下来,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签字笔,摘了笔帽,翻开文件,垂眸问:“早上我让你收集的谢申之前代理过的所有案子,你查完了吗?”
苏予正在打最后一个催款电话,白皙纤细的手指在按键上移动着,抽空回了一句:“查完了。”
电话已经通了,苏予礼貌地通知对方案件的判决书已经出了,请把剩下的尾款打进账户里。
苏予一挂断电话,强迫症使然,稍微将办公桌面整理了一下,才拿着一沓文件放在霍燃的桌面上。
文件里有谢申成为律师五年来代理过的所有案子。
霍燃接过文件翻开,弯了弯嘴角。
苏予不仅收集了判决书,还看完了这些判决书,并认真地做了功课。一沓材料里,每隔几页就贴上了一张荧光贴。
判决书的内容很长,她用荧光笔将重点内容画了出来,并在旁边注释上了清秀的字。
霍燃漆黑的眼眸顺着苏予画出的重点迅速浏览。谢申经手的案子都是民事诉讼,以离婚案居多,胜率挺高的。
苏予轻声地补充道:“我简单地查了一下谢申,他的风评不是很好。”
“嗯。”霍燃没怎么在意,把从法院复制的诉讼文书递给苏予,吩咐道,“你看看这个。”
苏予接了文书过去,一眼看过去,案情很简单。
某酒店的清洁人员报警,她发现某房间内有人死了。警察赶到的时候,发现该女子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殴打痕迹,白色的床单上浸满了鲜红的血液,尸体旁边有一把水果刀。
法医的鉴定意见是这个女子身上有多处刀伤——颈部、胸部和腰部等处,其中,右颈总动脉全层破裂,右肝叶被捅刺,导致受害人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
而凶手并不在现场,警察通过酒店的监控和开房记录,查到了是谢申开的房,水果刀上的指纹也是谢申留下的。监控显示,谢申在该女子死亡之后,淡定地换了一套衣服,再从酒店房间里走了出来。当警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咖啡馆悠闲地喝咖啡,警方立即以涉嫌故意伤害致死将其刑拘。
材料里还有谢申的照片。
苏予斟酌着什么,慢慢道:“从照片上看,谢申脸上有伤口,不过他似乎上过药了。”
霍燃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和她对视:“不仅仅是脸上,他的胸口也有刀伤,伤口不浅。法医鉴定,在他身上造成伤口的刀,也是杀死那名女子的水果刀。”
苏予拧眉,她还没看卷宗。
霍燃站起来,拿起一旁的大衣,笑了笑:“我们先去见见谢申。”
苏予红唇翕动:“我还没看卷宗呢。”
“回来再看,这一次,你先听听嫌疑人怎么说。”
谢申在看守所的状态还挺好的,应该说很不错。
他被狱警押着进来,身上穿着橙马褂样式的囚服,双手戴着手铐,头发微微凌乱。狱警转身就出去了,厚重的铁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谢申抬眸,透过额前细碎的发,静静地盯着苏予和霍燃。
他也不走过来,微微斜靠在墙上,看着霍燃,勾了勾嘴角:“好巧,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律师。”他漫不经心地“啧”了一声,冰凉的目光游移到了苏予的身上,笑了笑,“苏家的大小姐?”
他低低地笑,垂下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似有似无的落寞:“艳福不浅哪,霍律师。”
霍燃坐着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玻璃那头的谢申。他等谢申说完之后,垂眸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淡淡道:“你好,我是你的辩护律师霍燃,这是我的助理苏予。”他说完,稍稍直起身体,进入工作状态。
苏予找出了笔,准备记录。
霍燃问谢申:“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谢申没回答,反倒问:“你不知道吗?”
霍燃也不在意,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怎么杀的她?”
“她贱呗。”这一次,谢申回答得很快,甚至直起脊背,慢慢地走到霍燃的面前,双手撑在台子上,有点挑衅地笑了,“对了,不知道陆渝州怎么样了?”
他嗤笑出声,收起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早知道会进看守所,上次我就该多打打陆渝州,打残了多好。”
霍燃没说话,看了他许久,漆黑的眼眸深了几分。
谢申还是笑着:“生气了?”
霍燃没吭声。
谢申又站了一会儿,忽然拉开椅子,椅子脚和地面发生摩擦,响起了刺耳的声音。他坐了下去,问:“你这次来,是为我做无罪辩护?”他不等霍燃回答,直接道,“不过,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可是你告诉了警察。”霍燃下颌的线条微微绷了起来,眼神沉了又沉,“还签了两份前后不一样的笔录!”
谢申笑了,眼神带着挑衅:“是啊,那又怎么样?”
霍燃面无表情。
谢申想结束会见了,他站了起来,轻蔑地看了一眼苏予,然后对着霍燃道:“真没想到,霍燃你会带实习生,还是一个女实习生。女人就是麻烦,在家里伺候男人不好吗?还非要出来给社会增添麻烦。那些女律师、女检察官、女警察和女法官,要么是工作狂,要么同情心过剩,要么就愚蠢……”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予猛地停下了正在记录的动作,抬起头对上了谢申的眼睛。
谢申一笑:“你有高见?”
苏予抿着唇,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她顿了一下,说:“可惜的是,你将会被这些优秀的女性送进监狱。”
谢申唇边的弧度慢慢扩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霍燃,你的眼光不行,你这个女实习律师没有职业素养,法庭还没审判,她就先给我定罪了。苏大小姐,我,谢申,还没认罪呢。”
苏予攥紧了手指,紧咬着唇。
霍燃漆黑的眼眸里泛起冰冷,俊脸线条紧绷,寒意充满眉目。
谢申挑衅地敲了敲铁门,直接冲着外面的狱警喊:“会见结束了。”
狱警进来,押着他离开,他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道:“我是杀了人,但我是正当防卫。你在法庭上不要拖我的后腿,明白了吗?”
霍燃勾了勾嘴角,眼眸漆黑冰凉。
回去的路上,霍燃开着车,等候红灯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着,漆黑的眼眸里情绪沉浮。
苏予也拧着眉,对谢申,她实在没有半分好感。
谢申丝毫不尊重女性,甚至歧视女性,在他的眼里,女性就不该有工作的权利。当他有这样轻蔑女性的想法,不重视女性的人权,那他随便杀死一个他的女情人,是不是也就合情合理了?
一回到律所,苏予就开始阅卷。
死者叫盛晚,家境贫寒,舞蹈系大四学生。三年前,她在咖啡店兼职,意外遇到了谢申,之后,谢申就包养了她,而当时的谢申刚刚结婚。
在这三年内,盛晚打过两次胎,谢申强调,每次打胎后,他都用金钱和名牌包补偿了她。一个月前,他腻烦了她,想和她分手,但她不肯。案发前一个晚上,她去酒吧喝酒,喝醉了,倒在了酒吧一条街的街上。他接到她的电话,觉得毕竟在一起过,就接她去酒店。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他感觉胸口一疼,睁开眼睛,就看到她拿着刀捅他,幸好他反应快,只有胸口受了轻伤,但两人在争执中,他的脸被刀划到了,他一怒之下,将刀抢了过来,把刀捅进了她的胸口。然后,他见她躺在地板上流血,没有了动静,就起来换了衣服,出去上了药,之后突然产生想喝咖啡的念头,于是就去喝了。
这份笔录后面,有谢申的签名。
还有一个版本,他说的是盛晚贪得无厌,想多要一些分手费,他一睁眼,就看到盛晚拿刀威胁他,割他的脸。他不同意,盛晚就捅向他的胸口,他出于正当防卫,才夺刀捅人。
真是“渣男”。
霍燃站在苏予的面前,男人五官深邃,表情和冬日的寒风一样冷淡。
他道:“谢申在撒谎。”
苏予清了清嗓子,几乎同时道:“他在撒谎。”
谢申在两份笔录上都签名了,但两份笔录的内容并不一样,而且他在两份笔录中都将过错推给了盛晚。
盛晚在他的笔录里,是一个贪得无厌的“拜金女”,而且他说,是盛晚先动手,他只是在正当防卫。
他是一个律师,知道应该怎么控制情绪,怎么引导风向。
苏予用荧光笔圈了一下。
盛晚打过两次胎,三年前,两人在咖啡店相遇,三年后,谢申杀了盛晚后又去了那家咖啡店。
苏予抬头,看着霍燃。
“你想说什么?”男人的声音醇厚,带着点沙哑。
苏予说:“没有,我只是觉得……谢申的太太怀孕了,他爷爷为他四处奔波,他现在唯一能见到的人是我们,但他一点都没问起他们。”
霍燃没说话。
有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走进来的少年戴着鸭舌帽,只看得见线条流畅的下颌,很尖,身上的外套很大,他进来后,摘掉了鸭舌帽。
外面似乎下了雪,他的肩头上落了白色的雪花。
陆浸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有黑眼圈,有些疲惫。他轻轻地眯了眯眼睛,熟练地躺在沙发上,将鸭舌帽倒扣在脸上。
“燃哥,这次查什么?”他的声音在帽子里有些闷。
霍燃走过去,将他的帽子摘了下来,说:“你帮我查一下律师谢申,还有他的情人盛晚。”
“行。”
陆浸接下任务,坐了起来,手撑住额角:“有吃的吗?”
“没有。”霍燃把信封递给他,“上次的费用。”
陆浸随手将信封接过,接着眼睛一亮,目光看着的却是苏予桌面上的半熟芝士蛋糕。
苏予笑了笑,嘴角有小小的梨窝,把蛋糕给了他。
陆浸大概是饿狠了,拿起蛋糕狼吞虎咽。他皮肤白,眼圈的青黑就格外明显,睫毛在眼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苏予问:“你几天没吃饭了?”
陆浸说:“前几天我跟新闻,在火车站蹲了好几天,但什么都没捞着。”吃完,他重新戴上帽子,站起来往外面走,摆了摆手,“我走了,养家糊口去了。”
办公室又恢复了安静,苏予和霍燃继续分工合作。
苏予忽然想起什么,又翻出尸检报告,一行行扫过去,然后停顿住,说:“尸检报告里提到,盛晚死前曾被殴打,谢申殴打了她?”
“谢申没承认过,但应该是他,或许是他和盛晚起争执的时候,盛晚激怒了他。”
苏予拧了拧眉:“谢申这样的情况,真不知道从何下手。”
霍燃也正翻阅卷宗,声音淡淡的:“只能从卷宗下手。”
两天后。
霍燃再一次会见了谢申,谢申依旧心情不大好,他看到霍燃就有点烦,眉头皱起,眼里闪过明显的戾气。
霍燃盯着谢申的表情直接说:“你和盛晚在一起三年,看来你还挺喜欢她的。”
谢申往椅背上靠了些,勾了勾嘴角:“喜欢啊,我不喜欢能给她买那么多奢侈品吗?能养她三年吗?”
“你签了两份笔录,内容还不一样,都是你签的吗?”
“忘记了。”谢申的表情有些无所谓。
霍燃抿住嘴角:“你是律师,你应该知道,当你在笔录上签了名代表了什么。”
谢申说:“我当然知道,可我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可能在世俗的眼光里,我人品败坏,婚内出轨,包养盛晚,还让盛晚打了两次胎。可是,我养了她三年,给了她那么多钱,她付出这些有问题吗?我说我烦了她,要分手,可她这个女人贪得无厌,拿刀捅我,我是为了自卫才捅死她的。”
“她身上的瘀青是你打的?”
“你觉得是不是?”
霍燃表情淡淡:“是。”
“哦,那就不是了,我没打她。”
霍燃继续问:“你是直接夺过她手里的水果刀捅她的?”
谢申:“我不记得了,有可能吧,好像夺刀捅了几下吧,但我记得她趴在那边一动不动的时候,我给她的右颈来了一下。”
右颈是致命伤,霍燃绷紧了两腮。
当盛晚已经一动不动的时候,也就是谢申已经脱离遭受不法侵害的环境了,但他还主动划了盛晚的脖子。
霍燃抬起眼皮:“谢申,幸好你没在笔录上交代这个,不然,你被判无期都是少的。”
谢申低笑:“可是不管我交代了这个,还是没交代,我就是正当防卫,我当时的情况完完全全符合正当防卫的五个要件:第一,她要杀我,不法侵害的现实存在;第二,她虽然趴着不动了,可是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再来刺我?不法侵害正在进行;第三,我具有防卫意识,我可没想杀她;第四,我刺的人只有她,我是针对侵害人防卫的;第五,她想杀我,我在正当防卫的过程中杀死了她,仍属于正当防卫的范围,没有明显超过必要限度。”他的目光从霍燃的脸上掠过,“霍律师,这些基础知识不用我特意提醒你吧?如果你忘记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复习复习《刑法》。”
坐在一旁的苏予拧紧了眉头,心想:谢申太嚣张了。
谢申说完他想说的,看了看时间,就想离开。
苏予在他的身后忽然开口:“盛晚的家人还提起了附带民事诉讼,他们提出了一千万赔偿,在赔偿这一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谢申顿住了脚步,猛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笑意,眉目间闪过阴狠之色,表情有些狰狞:“一千万?我一毛钱都不会给的!”
苏予的瞳孔微微睁大,抿紧了唇,握紧了手中的笔。
谢申怒意上头,他攥紧了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冷笑道:“真是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的家庭,狮子大开口,一千万?我这三年给他们的钱给少了吗?你转告他们,让他们别想得那么美,回他们的乡下种田去吧,还想卖女儿来换取富贵?做梦吧!更何况,这一次是盛晚要杀我,我才是受害者,我才要找他们要赔偿费!”
苏予闻言,胸口起伏了一下,绷紧了下颌,用尽全力才压下心头的怒意,胸腔被怒火灼烧得发疼,气得颤抖。
谢申说的每一句话,都表明他心里毫无愧疚,还表达了他对女性的轻蔑,展现了他对死者的不尊重。
谢申这种人,就算进了监狱,也不值得同情。
当晚,苏予下班后,回到公寓里,脱下外套,去洗手间洗漱。
客厅里,却忽然传来手机的振动声,有人打电话来了。
苏予擦了擦手,跑过去接电话。
“苏女士吗?外卖来了,我要到您公寓门外了,您出来取一下外卖吧!”
“好的。”
苏予看了一下时间,晚上七点多了。
今晚林姨回家了,公寓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懒得做饭,就订了外卖。
她打开门,见外卖小哥压低了帽子,叫人看不清脸,只露出了下巴。他让她签一下字,然后就把外卖递给她,转身走了。
苏予提着粥要回公寓里,忽然看到门口的角落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箱子没有封住,只是稍微掩着,边缘贴了一张快递单,是空白的。
苏予拧眉,盯着这个箱子,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很确定,她这几天没有网购东西。
这种空白的快递单,苏予眼皮一跳,准备不去管这个箱子。
她刚要进屋,纸箱子却忽然打开了,有什么东西猛地从箱子里蹿了出来,发出刺耳的声音。
苏予的心脏一下悬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攥紧手指,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里,有些疼。
她稳住心神,抿着唇呼吸了一下,才走过去。
从箱子里跳出来的是一个弹簧小丑,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弹簧小丑显得有些恐怖——苍白的小丑脸,黑得不见一丝光的眼圈,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两个望不到底的黑洞,再往下看,是一张血盆大口,刺眼的红晕染开来,阴森又恐怖。
苏予蹲下去,往箱子里看了一眼,而后,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微微睁大眼,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嘴唇有一瞬间失去血色。
小丑被设置了定时弹出。
箱子底部写满了红色的、歪歪扭扭的字——“怕不怕,怕不怕,怕不怕?杀人偿命啊……”
下面还放了许多张照片,一模一样的照片。
洁白的床单,鲜红的血,一个女人趴在床上,露出来的肤色惨白。
这是盛晚,这是她在酒店死亡的现场照片。
走廊上明明没有风,空气凝滞,苏予却感觉到后背有一阵阵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她站起来,往四周看了一圈,牙齿用力得嘴里都隐约尝出了血腥味。
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偷窥她。
苏予回到公寓,关上了门,那个箱子仍旧安静地待在门口,她没去动它。她把外卖放在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客厅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电视剧,嘈杂的声音带来了一丝丝人气。
只要她参与到一个新案子中,她就会收到一个匿名的快递,里面都会装着受害者的高清照片。
到底是谁?苏予微微蹙眉,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有谁会这么做。她打开外卖盒,开始吃饭。
苏予并不怕这种尸体图片,毕竟她见过更为血腥的杀人现场,只是任谁被人这样在暗中盯着,都会有些恐惧。
临到睡觉的时候,苏予犹豫了挺久,才给霍燃发了一条短信。
“我又收到了匿名快递,里面装的是盛晚死亡的照片。”
霍燃那边没有回应。
苏予等了好一会儿,手机却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浅浅地吐出了一口郁气,但还是关上灯,开始睡觉。
大概是受到那个匿名快递的影响,苏予睡得并不好,很早就醒来了,干脆起床穿衣服、化妆,去公寓附近的大酒店打包了早茶,带去律师事务所。
她因为去得早,事务所里没有什么人。
苏予推开门,就在沙发上看到盖着毛毯睡觉的陆渝州。
陆渝州听到声响,微微睁开眼睛,看清了人,又重新闭上眼:“是你啊,苏予,你怎么来得这么早?”他的嗓音沙哑得很。
苏予没回答,笑着问他:“你昨晚睡在了律所,熬夜赶案子吗?”
“嗯。”陆渝州抓了抓头发,“下午有个庭要开,昨晚熬了一夜,我先眯一会儿。”
苏予目光浅淡,笑了笑:“你以后还是早点睡。”
陆渝州笑着道:“死后自会长眠,活着能赚钱,还是多赚一会儿钱。”
苏予弯了弯眼睛,把早茶袋子放在了桌面上。
她先是动作很轻地收拾了一下桌子,因为担心有些文件是陆渝州的,她就没收拾起来,只是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等到了正常的上班时间,苏予还是没收到霍燃的短信,霍燃也没来律所。
苏予给霍燃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听。她拧了拧眉头,静默不语,转身叫醒了躺在沙发上熟睡的陆渝州。
陆渝州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头发乱成鸡窝,眼神蒙眬:“公主大人,什么事啊?”
苏予轻声问:“今天早上霍燃联系你了吗?”
“没有。”陆渝州重新躺下,“我们俩不会每天都联系的。我得睡了,我再不睡,都要猝死了。”
苏予拧眉,犹豫了半天,还是很担心,决定去霍燃的公寓看看。
她将车开到霍燃的小区门口后,就停了下来,她记得上一次她被保安拦在了门口。
但没想到,这一次她还没开口说话,保安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一下她的车牌,就让她进去了。
保安笑眯眯地说:“哟,来找霍律师啊?您进去吧。”
苏予怔了怔,静了一瞬,笑道:“谢谢。”
苏予站在霍燃的公寓门前,按下了门铃,耐心地等了三秒。
没有人回应。
她继续等了一会儿,依旧是一片寂静。
苏予又按了几下,拿出手机一边给霍燃打电话,一边按着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打开了。
霍燃的头发有些凌乱,前额有点薄汗,黑发微微湿润,似是刚刚睡醒,漆黑的眼眸少了平日的凌厉,此刻正看着她。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柔软宽松。
他的薄唇微动,下意识地拧了一下眉头:“我睡过头了。”声音喑哑,低沉地从喉间溢出。他的嗓子似乎有些干,不太舒服地咽了咽口水,然后松开门把手,让苏予进去。
他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一碰才知道是凉的,又放了下去。
苏予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往电热水壶里加了水,放在电热板上,然后就微微靠在一旁,盯着水壶,散乱着黑发,垂着头,眼睫毛也低垂着,遮住了眼,薄唇稍红,看起来有些没精神,无精打采的。
苏予瞥了一眼电热板,沉默了片刻,犹豫着开口,问:“霍燃,你不太舒服吗?”
“什么?”霍燃眉间的褶痕有些深,他慢悠悠地掀起了眼皮,看起来有些茫然。
苏予走过去,按下电热板上的按钮。
她的眼眸漆黑干净,看着霍燃,说:“你忘记打开加热按钮了。”
霍燃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垂下眼睫,唇色越发红润,反应似乎有些迟钝。
苏予忽然说:“霍燃,你低下头。”
霍燃眼睫一颤,看她:“什么?”但他似乎格外听话,问话的同时就低下了头。
苏予踮起脚,细白的手臂举高,手背贴在霍燃的额头上。
霍燃的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予。
苏予的手背温凉又柔软,手指纤细温润,她微微仰着脸,睫毛浓黑卷翘,在眼睑下投射下浅浅的阴影,眼尾无辜地垂着,透出了几分温柔,红唇微微抿着,神情有几分认真。
她说:“霍燃,你发烧了。”
霍燃的喉结轻轻地上下滚动着,哑着嗓音:“嗯。”他的语气不怎么在意,像是早知道自己生病了一般。
“你的额头很烫。”
他静静地盯着她,眸色越发幽深,因为病了,所以眼神有几分蒙眬,似有薄雾缭绕。
苏予刚要收回手,手忽然被男人的大手握住了。
霍燃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他慢慢地收紧,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他的指骨凸起,指腹粗糙,他磨砺着她的手背,因为发烧了,掌心的温度也高得烫人。
他不说话,也不放手。
苏予的耳朵微微发热,睁大了眼睛。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冬日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投射进来,被窗棂分割成细碎的片段,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起伏。
过了一会儿,苏予呼出一口气,轻声说:“你先放开我,水开了,得关掉了。”
霍燃的瞳仁幽黑,嘴唇绷直,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却没有离开她。
苏予关掉电热板的按钮,给霍燃倒了半杯热水。她扫视了一下四周,找到了矿泉水,便往杯子里倒了一点点,等变成温水了,才递给霍燃喝。
霍燃的唇有些干,温水润过了之后,他才感觉到唇上已经渗出血丝。
病了的霍燃很听话,乖乖地躺在沙发上,苏予给他盖上了厚毛毯,拧了毛巾,贴在他的额头上。
他闭着眼睛,眼睑下有浓重的青黑色。
苏予又倒了一杯水,找出退烧药,弯下身,轻声说:“霍燃,起来吃下药再睡觉吧。”
霍燃睁开眼睛,漆黑的眼里透着无辜的茫然,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凌厉。他爬起来,安静地坐着,抬眼看了一下苏予,就乖乖地吃下了药。
苏予问他:“你是不是昨晚就发烧了?睡了多久?”
霍燃的喉咙动了动:“不知道,昨天我本来想加班的,但是很困,就睡着了。”
苏予环视了一圈,迟疑了一下道:“霍奶奶不在吗?”
“嗯。”霍燃垂着眼,“她一般都和我姑姑住,我工作忙,没办法照顾她。”
他的眼里似有暗沉的水流缓缓地涌动着,因为昨天是他爸爸的忌日。
他昨晚回到家里,或许是加了几天班,有些疲劳,或许是天气变冷,他没适应,又或许是联想到了他爸爸的死,他觉得头部隐隐作痛,有些困,但还是坚持看了一会儿卷宗。
没想到,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最后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刚刚听到门铃声的时候,他像是陷入了梦魇中,怎么也醒不来。
苏予蹲下来,眨了眨眼睛:“你早上没吃早饭,对吗?”
“嗯。”
霍燃垂着眼,对上了她的眼睛,他黑色的眼眸中,清晰地出现了她的倒影。
“你的手机呢?”苏予问,声音听起来柔软又温暖。
霍燃想了一下,抿着薄唇,皱着眉。好半天,他才动了动薄唇,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他可能关了静音。
苏予愣了愣,才笑起来:“我给你熬粥喝吧?”
霍燃的睫毛颤了一下,盯着苏予:“你会做饭了?”
“嗯。”
她站起来,让霍燃重新躺下,给他换了一块毛巾,掖了掖被角,笑容温柔。
霍燃躺着,漆黑的眼眸里是一汪深海,海的深处有暗流涌动。
其实苏予不会做饭,她也没有什么动力去学做饭,平时有林姨照顾她,和霍燃恋爱的时候,霍燃会做饭,她只需要吃就行了。
苏予拉上厨房的玻璃门,给林姨打了一个电话。
她一边拉开冰箱门,一边问道:“林姨,怎么熬粥呀?”
林姨有些惊讶:“你要做饭吗?别烫到手了,我马上就回去了,你要是现在想喝粥,就点一个外卖。”
苏予弯了弯眼睛:“林姨,我想自己做。”
“好好好。”林姨的声音很温柔。
苏予点下了手机的免提键,听着林姨的指挥。
她认真地抿着唇,找到了米,装在盆里,开始淘洗,细长的手指在水里动着,过滤干净后,将米放进锅里,装了适宜的水。
林姨声音含笑:“你找到菜了吗?我就放在冰箱的保鲜柜里,你找到小白菜了吗?”
苏予打开冰箱,扫视了一圈,没看到。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林姨说的是公寓的冰箱,这是霍燃家的冰箱。
电话那头的林姨听到她翻东西的声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沉默了几秒,迟疑着问:“阿予,你是不是不在家里啊?”
苏予停顿了几秒。
林姨对苏予最了解不过了。
苏予突然想学煮饭,又在别人家里,林姨一下就想起苏予之前说过她不想和陈言则结婚,她有喜欢的人了。
林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指导苏予煮粥。
苏予很认真地煮着粥,不过可能没有天赋,她呆呆地看着锅里煳掉了的粥,反应过来后,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火,又挂掉和林姨的通话,将粥全部倒掉了。
苏予走到厨房的玻璃门处,往客厅望去,沙发上,霍燃仍旧躺着,闭着眼睛,皮肤有些苍白,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在眼睑下投下整齐的阴影。
苏予有些愧疚,他一早上没吃东西,她自告奋勇要做饭,粥却煳掉了。
她想了想,只能点了外卖。
苏予怕外卖小哥按门铃的声音吵醒霍燃,所以提早打开了公寓门,就在玄关处等着外卖小哥的到来。
霍燃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正在忙碌的苏予。
女人将头发绾在脑后,有几绺碎发垂落在脸侧,风轻轻地拂动着,露出了白皙圆润的耳郭,光线折射,她身上的皮肤白得反光,仿若笼罩着一层雾气。
苏予正好将点的外卖装进家里的碗碟里,她转头看去,对上霍燃的眼睛,笑了一下:“你醒啦?”
她的眼眸漆黑,眉眼弯弯,眼尾下垂的弧度显得很温柔。
霍燃“嗯”了一声,嗓子仍旧是沙哑的。
苏予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声音很轻:“你退烧了,快去喝粥吧。”
桌上是漂亮的菜色,一看就不是苏予做的,霍燃漆黑的眼里泛起了笑意,似是星光浮动。
他睡了一觉之后,精神了许多,坐在桌旁,勾了勾薄唇,哑着声音道:“你做的?不错。”
苏予的耳朵都红了,有些烫,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摇摇头,诚实道:“外卖。”
霍燃没忍住,笑出了声。
吃完饭,出了一身汗,霍燃觉得全身都轻松许多。他回到卧室,准备换身干净的衣服,找到了手机。
果然是没电了。
他插上充电器,等他换好衣服的时候,手机也已经开机了,跳出好几个来自苏予的未接电话,他往下滑,还有来自苏予的未读短信。
他看清短信内容后,抿紧了唇,下颌的线条有些紧绷,眼眸沉了沉,眼神透出了几分凌厉。
他一边打领带,一边走出去,看了眼苏予,问:“你又收到了匿名快递?这次是盛晚的尸体照?”
“嗯。”苏予轻声回答,“我想不到会是谁给我寄这个,感觉是恶作剧,但又不像。”
“公寓走廊上不是有监控吗?”
“我还没去查。”
“我现在跟你去查。”
霍燃骨节分明的手指系好了领带,微微抿唇。
因为苏予开了车,所以霍燃干脆不开车了,直接坐在苏予车子的副驾驶座上,一路安静。两人下了车之后,直奔公寓的监控中心。
两人排查昨天的监控,看得眼花缭乱,却没有什么进展。
忽然,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定格了。
保安看着屏幕上抱着快递箱子的人说:“这个是负责我们这个片区的快递小哥,不是生面孔。”
快递小哥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什么问题。
霍燃抬眸看了眼保安,问:“这位快递员住在哪里?或者,他的快递收件站点在哪里?”
保安说:“就在小区东门。”
霍燃要带苏予继续查下去,苏予拦住了他:“算了,我这段时间先搬回老宅居住。我们手上还有其他案件,先放下这件事吧,可能是有人恶作剧,也有可能是当事人报复,我做检察官的时候也经常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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