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吧小说频道 > 都市言情 > 旧梦·望春归 > 第十章 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

第十章 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2 / 2)

孟聆笙抬头看云观澜一眼:“是我爸写给我的。”

吾女聆笙亲启:

聆笙吾女,父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今春以来,哮症频发,父知吾命已如梧桐秋叶,摇曳不知几时坠,汝看此书时,父已深埋泉下,泥土销骨。

父不见汝久矣!回望廿二年前,汝初降世,小如幼猫,令父心生怜爱,誓言今生今世护汝周全。然父无用书生,终究懦弱,不仅不能庇佑汝于庭院,更不能为汝挡世间风刀霜剑,思之愧极,今将与汝母黄泉再会,不知该以何脸面见她,以何言语应对她诘责。

郑信一事,错在为父。为父一不该任汝大妈应许亲事,二不该任汝与孟家断绝关系。倘若当初未许亲事,汝如今仍是父膝下娇儿,不必茕茕独行受凄风苦雨。

然白驹过隙,往事难追,父之懦弱虚荣,苦吾女久矣!

陆放翁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父垂髫之时读此诗,今将死,始知放翁诗意。名利皆虚妄,父今之所念,唯汝姐弟二人,父死后,汝不必再顾念父之名声体面,云生可托,汝乘云去罢!

父桐隐泣别,民国二十五年十月初十字

信纸上有蜡油烛泪痕迹,读罢,孟聆笙握着信纸,眼前浮现出父亲深夜秉烛伏案写信的场景,那时他已病重,孟聆笙的耳边甚至能听到他的咳嗽声,一声一声,回荡在冬日冷寂的空屋里,悲苦而寂寥。

云生可托,汝乘云去罢……

云生云生,她侧脸望向云观澜:“云先生,你见过我父亲?”

云观澜点点头:“就在去年春天,墓园之后。”

去年春天她从美国回到上海,在墓园里,她向云观澜剖白心迹,说自己对死去的未婚夫情深似海,愿做未亡人,对于云观澜的深情厚谊,她感激不尽却无福消受,只愿与他做朋友。

“从相识以来,你对我一直若即若离,如果不是那年在华盛顿你的窗前看到那串花钱儿风铃,我可能真要信了你的鬼话。

“可是如果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男女感情,何必要漂洋过海地带着一串花钱儿?顾家是你假期寄居,不过月余时间还要带着,如果不是对送花钱儿的人有深情,难不成还是为了当铜板使,没钱了骗几个粢饭糕?”

开着窗,风吹铜铃叮当响,那一串花钱儿风铃,正吊在客栈的窗棂子上晃荡得欢。

“先前几年,你虽然对我若即若离,但从未把话说得这样死,我就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去找了你事务所的小陈,让他细细地告诉我,前三天里都发生过什么事。他告诉我,就在那一天上午,有一个法院推事郑无忌去了事务所。你把小陈小静遣了出去,单独和郑无忌说话,郑无忌走后,你脸色并不好看。

“我立刻想起来,过去也是这样。每次我们在一起时遇见郑无忌,无论前面相处得多么融洽,他走后,你都会变得奇奇怪怪,对我生疏客套起来。我就猜,墓园这次也不例外。

“第一次见他时,你说他是你的同乡,我知道,要想解开这个谜题,我非跑一趟你老家不可,还好你告诉过我你老家是桐庐,所以,我就去了桐庐。”

他抱臂眯眼看着孟聆笙:“下面的事情,是我说,还是你自己交代?”

孟聆笙低声道:“我来说吧。”

孟聆笙的未婚夫叫郑信,是郑无忌的弟弟。

郑家在桐庐也是名门望族,但是和书香世家的孟家不同,郑家走的是仕途,宗族最显赫时曾出过封疆大吏,最不济的也能做到一县长官,孟聆笙的大妈,孟桐隐的原配妻子就是郑家旁支的女儿,算起来,郑信和郑无忌还要喊她一声六姑。

孟聆笙虽然在家备受孟桐隐宠爱,但毕竟是庶出,尽管已经是民国了,但在桐庐这种江南乡下地方,祠堂仍在,宗法尚重。一个庶出的女儿,在婚配上依旧是有些尴尬的,她不大可能成为别家望族的主母,只能低嫁给普通富庶之家,或是嫁给门当户对的庶子。

郑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向孟家提亲的。

郑家二公子郑信与孟聆笙年龄相仿,那年孟聆笙十六他十七。他虽是二公子,但也是主母嫡出,况且郑家乃官宦世家,他娶孟聆笙,着实是低娶。

这门亲事由孟聆笙的大妈一手促成,起先孟桐隐还是有些犹豫的,郑家虽然家世不错,但听闻二公子郑信身体不是很健壮,孟桐隐怕他短命,不欲允诺这门亲事。但大妈死缠烂打,甚至放话说:“我就知道,你就是瞧不起我们郑家人,我们郑家的女人你瞧不起,男人就更瞧不起了。”

孟桐隐被她缠得没法子,又考虑到孟聆笙的亲事着实棘手,这才终于答应。

但是,谁也没想到,问题出在孟聆笙身上。

那年孟聆笙十六岁,在县女中读书,寄宿校内,过年回家才知道原来父亲已经把她的亲事定下了。

她当然不肯。

因为父亲的宠爱,她从小进西式学堂,受新式教育。她的老师都是进步女性,从小教导她,要追求自由独立、自由恋爱、自主婚姻、自择职业。就在她回家之前,她第一次听说了女律师的存在,心向往之,暗暗立志未来要做女律师。她甚至向老师打听好了,要怎样才能做一个女律师。老师告诉她,在上海有数家学校开设有法律专业,进这些学校读书,拿到毕业文凭就能申请做律师……

那次回家,她原本想和父亲商量去上海读书的事情,谁知道,还没开口,就被告知父母已经帮她跟郑家小公子定了亲,只等她从县女中毕业就可以过门。

盲婚哑嫁,女律师的梦想也将成空,孟聆笙怎么会答应?

她请求父亲退婚,父亲不允,她就在中庭的青砖地上跪了整整一天,事后大病一场,终于让父亲软了心肠,答应向郑家退亲。

但是没有想到,真正的祸患是从这里开始的。

就在退亲后没多久,郑信死了。

孟聆笙这才知道,原来向孟家提亲,是郑信自己的主意。

这郑家小公子暗恋她已久,早在她十五岁那年,她和父亲去游富春江时,两家的船在江上反向而行,十五岁的少女孟聆笙从船篷里探身出来撩碧波,莞尔一笑,恰巧被对面船上的郑小公子看到,一眼惊艳,从此情根深种。

所以后来,他才会磨着父母去向孟家提亲,最初,郑家父母也是不同意的,他们有意给郑信娶的是官家小姐,但爱子心切,才屈尊提亲。

谁知道,就是这一点误会,把郑信送上了死路。

郑信原本身体就差,被孟聆笙退亲后,竟然病急攻心英年早逝,去世时,连十八岁的生日都还没过。

郑家父母恨毒了孟聆笙,比郑家父母更恨孟聆笙的,是郑信的哥哥郑无忌。

郑无忌与弟弟手足情深,他比郑无忌大几岁,那年刚从国外学建筑学成归来,他拿着一把勃朗宁手枪红着眼闯到孟家,扬言要杀孟家一个儿子给弟弟陪葬,那年孟重光才十岁不到,在大妈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最后这件事情由郑、孟两家族长出面调停,郑无忌提出,孟聆笙必须以遗孀名义为郑信披麻戴孝,还要发一个毒誓。

枪口就对着弟弟孟重光,孟聆笙别无他法,只好当场跪下,两指并拢对天发誓。

郑无忌说一句,孟聆笙跟着重复一句。

“我孟聆笙,今生今世,断情弃爱,摒绝婚姻。”

“我孟聆笙,今生今世,断情弃爱,摒绝婚姻。”

“如有违背,奸夫不得好死。”

“如有违背,奸夫不得好死。”

“如有违背,我父孟桐隐,死在黄泉,不得安生。”

“如有违背,我父孟桐隐,死在黄泉,不得安生。”

郑、孟两大家族,以及堵在孟家大门外看热闹的桐庐乡亲们,亲眼见证了这场毒誓。

郑无忌走后,父亲安慰孟聆笙:“就算你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爸爸也养得起你。”

但孟聆笙并不想这样,她向父亲提出,她还是要去上海读书。

对于她读书这件事,保守封建的孟家叔伯们一直都颇有微词,他们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一向责怪孟桐隐太溺爱女儿。现在,孟聆笙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竟然还敢提读书?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妈趁机提出,读书可以,只要她不再是孟家的女儿,任凭她读书读到天边去!

孟聆笙就这样签下了断绝关系的契书,同时背负着“今生今世摒绝婚姻”的毒誓,离开桐庐,像一只无线的纸鸢一样,逆着风飞向她举目无亲从未涉足过的上海。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回过桐庐,直到这次父亲去世。

讲完往事,她斜睨着云观澜:“听了这些,你还敢继续诱拐我吗?”

云观澜伸臂把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头顶,语带笑意:“奸夫不怕死,奸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孟聆笙的手抵住他胸口把他推开:“且慢,你还没交代那次和我爹的见面呢。”

云观澜抱紧她:“其实很简单,要见你父亲,我当然得找个由头,自然不能提你。下拜帖时,我自称是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

“你还记得吧,我养父是前清秀才,犯了事才流亡海外。我想岳父大人和我养父年龄相近,两人同为江浙读书人,或许有什么交集,果然,打听了一下,得知岳父大人和我养父是会试的同年,我想,说不定认识,就投了个拜帖,报养父名字,自称是故人之子。”

“岳父大人果然见了我,见面后我试探着问起你……”

“怎么问的?”

“我说,家父一直难忘年少时把臂同游的情谊,希望我能娶故人之女为妻,所以我问他,家里可有女儿。”

孟聆笙嗤笑道:“你可真是个拍电影的,鬼话现编,一套一套的。”

“他没否认,却也没应我的话,我看他神情黯然,推断当年断绝关系的事他也是出于无奈,心里还是想念你这个女儿的,这才跟他摊牌。”

“摊什么牌?”

“还能是什么牌,说我看上他女儿了,想娶他女儿,想认他做岳父。”

“他……怎么说?”

“他细细问了我你这些年在外的经历,听得涕泪交加,最后他对我说,我有好女,从此就托付给你了。”

云生可托,汝乘云去罢!

她的父亲啊……

云观澜握住她的双肩:“你怎么说?”

他目光灼灼,直视着她的双眼。

孟聆笙偏头移开视线:“什么怎么说?”

云观澜一手拿起信纸,在她眼前晃一晃:“云生可托,孟女托不托?”

孟聆笙垂下眼睛:“我……”

云观澜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忧虑的是郑信的哥哥郑无忌,你担心他会因你而对我不利。”

孟聆笙惊讶:“你知道?”

云观澜冷笑:“你当我是傻瓜?你记不记得那年,四海大剧院爆炸,你因此受累,出院那天我没有去接你,事后我向你解释,是因为得到了偷换片源一事的线索。”

孟聆笙点点头。

“我找私人侦探追查到失踪的四海员工的下落。他是收人钱财为人办事,背后主谋是九州电影的陈老板。我想,陈老板死咬联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必往后也不会收手,所以干脆威胁这个四海员工,让他进九州电影为我做线人。

“起初只是为监视陈老板,没想到竟然钓出了大鱼。

“杀夫案时我就觉得奇怪。如果是联懋拍摄在先,九州跟风,那不过是九州一贯的作风。但那次竟然是九州先下手,并且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买通报纸炒作案情,这实在不像陈老板的作风。你还记得吗,那年在远东第一厅,我问了傅六小姐一个问题。”

孟聆笙当然没忘:“你问她,她先知报社旗下的《梦都报》有没有接到案情线报。”

“是,搜集报纸的时候我发现,《梦都报》上毫无此案的消息,那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后来向傅六小姐求证,得知《梦都报》根本没有收到杀夫案的线报,就更觉得奇怪了。

“炒作一起名不见经传的杀夫案,刻意避开傅六小姐旗下的报纸。我思来想去,这两者之间只有一种关联——你。”

“我?”

“没错,你是杀夫案的代理人,同时,你刚刚代理过傅六小姐遗产案,与她算得上是朋友。这幕后推手,既想置林阿蛮于死地,又不想被你追查到身份。

“为这一点,我困惑了很久,可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郑无忌与你的关系,所以没能想到他身上。”

孟聆笙听得冷汗涔涔,她原以为,郑无忌对杀夫案的干涉是从二审判决开始的,没想到,早在她接手案子之初,他就已经在布局。

难怪他说,林阿蛮的死是从她接手开始就注定的!

感觉到她呼吸骤然急促,云观澜忙抱住她,轻抚她的背:“不是你的错,林阿蛮之死,说到底是因为民国司法界有太多想要维护男尊女卑旧秩序的老朽之人,郑无忌只是利用了他们。阿蛮的死和你无关,是你的坚持,把她的生命又延长了一段时间。”

孟聆笙疲惫地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继续讲下去:“阿蛮去世后,你也去了美国。你离开的那三年里,九州电影仿佛着了魔,和联懋恶性竞争犹胜从前,让我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九州本就日薄西山,杀夫案这一战,更是损失惨重,陈老板哪来这么多钱和蒸蒸日上的联懋竞争?我便怀疑,他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外援,于是我让内线帮我调查九州的资金来源。”

“恰巧这时候,联懋重金拍摄的电影突然被宣传部扣押,以违反审查制度为由,拒不放行。我觉得很蹊跷,就去找了六小姐帮忙,六小姐找到自己刚刚调任宣传部的老朋友,请他帮忙通融,又让他帮忙调查这件事是否有人从中作梗。

“内线的调查结果和六小姐的调查结果是一起来的,目标指向同一个人——郑无忌。

“你看,你我天各一方的那三年,郑无忌也并没有放过我。所以,你还在担心什么呢?左右他都是要置你我于死地的,与其分头作战,不如携手并肩。

“既然他当我是你的奸夫,我何不坐实了这虚名?”

孟聆笙任他抱着,尖尖的下巴在他的肩头轻轻一蹭:“也罢,白云苍狗,人生如梦。今后无论刀山火海,都一起去吧。”

他们没有立刻回上海。

一来孟聆笙病未痊愈,二来孟聆笙想留云观澜看看富春山水色。

记得初识那年,在医院附近的废园里,她说起自己是桐庐人,那时他说,桐庐好地方,黄公望隐居地,《富春山居图》里的世界,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去桐庐游富春江。

富春江的风景在春天里最好,三四月份,青山妩媚,碧波温柔,天上风轻云淡,两岸红香翠浓,是她从小见惯了却依旧为之惊艳的世间丽色。

如今已是二月中,再等一个月,就是富春江景色最美的时节,不妨‘偷得浮生一月闲’,也学古时文人山居,在这正渐次消逝的中国乡景乡色里,专等一场江上春色。

云观澜举双手赞成:“就当是度蜜月也不错。”

既要常住,客栈就不方便,他们在黄公望隐居过的大岭山上向山民赁了处房子。有三两间茅草屋,一方泥巴小庭院,一圈稀疏的竹篱笆,庭院里种着菜养着鸡,在山下买两块腊肉,一袋白米,一袋白面,以及油盐酱醋若干,两个人就在一方农家庭院里这么半认真半游戏地过起了山居生活。

山居生活悠闲至极,每天睡到自然醒,醒得早就一起吃个早饭。早饭很简单,庭院里有两只下蛋的母鸡,正好一人一只,塞到灶膛里,用将熄未熄的炉灰煨熟,吃过早饭就一起在山上乱转。

有一天散步时,云观澜发现了一片梅花林。

他搔搔下巴,想了个主意:“好像有人答应过我,要送我一盒梅花糕来着。”

这么久远的许诺他竟然还记得!

债主都已经追债上门,孟聆笙这个欠债的也不好赖账装没这回事。

两个人当下摘了两大捧梅花,也不知道这片梅花林有没有主人,云观澜在树下用石头压了一张票子,两个人捧着花贼兮兮地回了小院。

孟聆笙系着围裙在灶台上做梅花糕,云观澜坐在桌边,托着腮看她。

她背影孱弱,一眼望去,任谁也想不到她竟然有副倔强的骨头,纤腰被围裙一系,越发显得盈盈可握,云观澜看得蠢蠢欲动,站起来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摸过去,从背后轻轻搂住她。

孟聆笙正专注于案上功夫,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肘后击,云观澜“哎哟”一声,轻声笑道:“你这是谋杀亲夫呀。”

孟聆笙不理他,只认真做点心。

她做的梅花糕,与江南一带所谓的传统的梅花糕不是一种东西,更近似杭州的定胜糕,将糯米粉、粳米粉加水拌匀成米粉,采来的梅花瓣洗净后用石钵捣碎成酱,红豆蒸熟拌猪板油炒成细沙。梅花形模子里垫一片竹板,先铺一层米粉,再铺一层红豆沙,再铺满糕粉用竹篾刮平,最后挑一点梅花酱点在上面,放蒸笼里蒸半小时左右即成。

米粉已经拌好,梅花酱也捣好了,红豆沙也炒好了,并排摆在灶台上。

云观澜插不上手,在灶台边乱转,突然伸出食指往梅花酱里一蘸。

孟聆笙忙打他的手:“脏不脏啊。”

云观澜吮一下手指:“这梅花酱好甜。”

孟聆笙嗤笑道:“就是花瓣,甜什么甜。”

云观澜再蘸一指梅花酱送进嘴里,捏住她的下巴凑过去:“不信你尝尝看。”

梅花淡淡的香气在唇齿间辗转,舌尖依稀能感受到一丝丝甜。

孟聆笙捶打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一双眼睛水光涟涟又凶狠地瞪着他。

云观澜“扑哧”一笑:“瞧你这样子,活像被山贼糟蹋的大姑娘。”

粉唇被梅花酱染红,嘴角还有一处痕迹,被亲的活像是糊了胭脂口红。

孟聆笙反手擦一把嘴巴:“那你算什么,山贼?”

云观澜双手一摊:“我本来就是山贼嘛,忘了张威、刘武原先是怎么喊我的了?我可是龙哥呀。”

孟聆笙板着脸憋住笑,朝他翻一个白眼。

云观澜双手穿过她肋下把人抱住:“来,压寨夫人,叫声龙哥听听。”

回报他的,是孟聆笙一记狠狠的肘击。

山中不知岁月长短,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山上的残雪消融,银白褪尽,春色又重归大地,富春江迎来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月余等待只为如今,云观澜和孟聆笙去游富春江。

自宋以来,富春江就是中国文人的梦想,每年春暖花开时,总有读书人来此游江。大岭山脚下,有山民以此为生意,购置了几条木船,专供旅人游江用。

云观澜和孟聆笙登船下江。

他们租的是小船,木船小小窄窄,两头尖尖,仅容两三人,有竹篾编成的船篷,里面放置一樽红泥小火炉,上面吊一只紫砂壶。

船家在船尾撑船,云观澜和孟聆笙坐在船篷里,小火炉里燃着木炭,云观澜手里握着芭蕉扇扇火,一旁还摆了根钓竿,痴心妄想地等鱼上钩。

火苗舔舐着壶底,壶里烹煮着新茶,茶香袅袅,飘散在江风里,江风温软,茶香馥郁,让人心旷神怡。

孟聆笙嫌船篷里热,探身出去吹风,只觉得江风扑面清凉,她忙不迭地把腿也移出来,索性脱掉鞋子,双脚浸到江水里,撩起一道道碧痕。

云观澜喊她:“才三月里,江水还冷得很,你病刚好,小心着凉。”

孟聆笙不理他,只仰着脸眯着眼感受江风。

这是她从小感受惯了的故乡的风,一别十一年,今天终于重逢。

云观澜端着茶弯着腰钻出船篷来,把一杯滚茶塞到她手里让她捧住,自己则在她身边坐下,不由分说地抱住她的小腿,把她的双脚从江水里捞出来,放在他膝上,扯下船篷上的毛巾擦干她双脚上的江水。

孟聆笙斜眼看他:“这是船家拿来擦脸的毛巾,你这样用,小心人家让你赔。”

云观澜嗤笑道:“赔他一万条又值几个钱?”

孟聆笙“哧”地笑了:“有钱了不起?瞧你这土财主的模样。”

两个人抱膝并肩坐在船头看江景,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端的是范文正公诗中景致。两岸黛山高,一脉秀水长,扁舟如叶飘零江水中,孟聆笙轻靠在云观澜身上:“我小时候听父亲讲《千里江山图》的故事,他说王希孟其实不是英年早逝,而是眼见大宋政治凋敝,知道来日必起灾劫,又舍不得自己这幅心血之作,所以干脆躲进了画里。那时候我就想呀,如果《富春山居图》也是一幅活画就好了,我可以随身带着,想家了就钻进去,吹一吹家乡的江风。”

云观澜笑道:“《富春山居图》太贵了,土财主可买不起。”

孟聆笙轻轻捶他一拳:“说真的,现在局势这么差,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也遭逢王希孟之哀,我们要怎么办,我们应该往何处去?”

王希孟生于北宋徽宗年间,于十八岁早逝,他死后不久,金人铁蹄南下,靖康难起,开封遭劫,赵宋南迁,东京一百六十七年繁华,从此只在旧梦中。

云观澜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但愿我能有长卷,让你躲避人世间一切苦难。”

突然间,一滴水落在眉上,孟聆笙仰头看,漫天雨点突如其来,朝着江水砸下来,下雨了。

云观澜忙拉着孟聆笙的手钻进船篷里。

雨点打在竹篾船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突然,钓竿一动。

云观澜挑眉:“不是吧?这样都能有傻鱼上钩?”

他忙把钓竿收回来,鱼钩上竟然真挂着一条鱼,活蹦乱跳地挣扎着。

孟聆笙欢欢喜喜地把鱼取下来,丢进水桶里。

两个人坐在船篷边上看雨,雨水在空中如银线密密交织,千点万点地打在江面上,被风潲进船篷里,沾湿了两个人的手背和衣袖。

云观澜突然想起旧事来:“我小时候,有一回下雨,养父跟我说,他进京会试那年,在北平听人唱过一支曲子,叫《风雨归舟》,词写得极好,只是曲子不适合南方人口味,他自己又重填了曲子,那调子我现在还记得。”

他清一清嗓子,手打着拍子轻轻唱——

“卸职入深山,隐云峰受享清闲。闷来时抚琴饮酒山崖以前。忽见那西北乾天风雷起,乌云滚滚黑漫漫。

命童儿收拾瑶琴,至草亭间。忽然风雨骤,遍野起云烟。

山洼积水满,涧下似深潭。霎时间雨住风儿寒,天晴雨过,风消云散,急忙忙,驾小船,登舟离岸至河间。

抬头看,望东南,云走山头碧亮亮的天。长虹倒挂在天边外,碧绿绿的荷叶衬红莲。

打上来那滴溜溜的金丝鲤,唰啦啦啦放下了钓鱼竿。

摇桨船拢岸,弃舟至山前。唤童儿放花篮,收拾蓑衣和鱼竿。一半鱼儿就在炉水煮,一半到那长街换酒钱。”

他声音清越,遇水愈显悠远,歌声被江水托着,悠悠四散向远方,又被两岸黛山送回,在山水之间随江风和春雨回荡。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曲唱罢,雨已经散了。

船也已经行至严子陵钓台,云观澜和孟聆笙在这里上岸,云观澜手里拎着那尾鱼:“走喽,去长街换酒钱。”

左手拎着鱼,右手牵着人上山回家,雨后山上一切青翠如洗,山石道也尤为滑腻,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云观澜停住了脚步。

他探身从山壁里伸出的枝丫上采下一朵犹带雨滴的红花,抚平孟聆笙鬓角的乱发,把花插在她鬓边,嘴角含笑,文绉绉地说:“吾妻年少,正是簪花游春时。”

孟聆笙摸一摸鬓角:“说到花,还是那年的望春花最好。”

那一年初见,正是春光明媚时,上海到处望春花绽放,洁白如雪。

云观澜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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