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意风下楼的动作一僵,回头:“很晚?”
“是呀。”温想从门里走出来,毛巾沿着发际线围了一圈将湿头发包在里面,在两侧耳边打了个结,看起来跟只没了角的羊似的,“她放学后都会去前海玩到很晚的,你找她什么事?”
放学后?那看来江浮并没有把自己没去上学这件事告诉别人。他不是多嘴的人,撒了个谎:“她课外作业忘拿了,我给她送来。”
“那你给我,我帮你给她呗。”隔着一层楼梯的距离,温想趴在栏杆上向他伸出了手,还不忘勾了两下,以示热切。
唐意风无奈:“不用,我正好要去那边的书店,我自己给。”
温想双手往栏杆上一拍,难以言表地兴奋起来:“巧了,我刚好也要去前海,一起吧。你等我一下啊。”
唐意风:“……”不去都不行了!
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句话,唐意风觉得除了他也没谁还有资格为它代言了。
四个小时前,他当着老数的面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之后,老数愣了足足一道随机事件发生概率的计算时间,像消化骨头那样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不幸的事实,然后带着十分惋惜的腔调吩咐唐意风:“既然如此,那让你表妹回学校来上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还加了个霸王条款,“无论如何。”
自己不带脑子捅出来的局面,就是跪着也要给它圆了,唐意风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真挺欠,各种意义上的。
前海,台球馆。
“啪!”
9号桌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一个漂亮的出杆,目标球落入左边中袋,主球回来碰库改变了路径,停稳后给下一个目标球创造了良好的落袋条件。
就在这时,一边等着用球桌的黄头发男生不乐意了:“你再给我进一个球试试看?”
打球的人兴致瞬间被败完,也跟着横了起来:“你是谁啊,老子花了钱想咋玩咋玩,等不了去别的地儿啊,那边不是有空桌吗?”
空桌是有,但9号桌的风水好啊,稍微事儿一点的玩家,都是球打得不怎么样,毛病倒是一个赛一个地多。
黄头发男生被怼得有些内分泌失调,唾沫喷得跟歼10起飞似的:“你再给我说一声‘老子’试试?”
那人也来了劲:“老子,老子,老子……”
“轰!”
黄头发薅起那人的领子,在对方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的情况下,一把将人摁在了台球桌上,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把球桌上剩下的还没进袋的球稀里哗啦地扫飞了出去,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闻声,江浮一口酸辣粉呛进了气管,顿时咳得撕心裂肺。眼瞅着自己今天的工资即将泡汤,她弯着腰,一手给自己捋气,一手誓死捍卫酸辣粉,眼眶热滚滚地朝他们走去,苦口婆心地劝:“咳咳,别,别在这里,咳咳,有话好好,咳咳,好好说,咳咳……”
但Nobodycares(没人理)她。
“你讲讲道理,是我先在这里玩的。”被摁住的人打不过,只好试图用语言感化对方。
“讲道理?这里是按时间算的,你时间到了就麻溜滚蛋,已经让你又进了三个球,还不知足。”
“我是要续,续费的,不信你问,问……”不知道问谁,谁在跟前谁倒霉,手指向江浮,“你问她。”
江浮刚平静下来,气都还没喘匀,横祸就飞来了。被摁的人就是前些天买了她“小明的水”的小帅哥,毕竟还有四块钱的交情,这锅不背都不行了。
江浮硬着头皮过去:“有话好好说,不就是个桌子的事儿嘛,要不,你们一块玩?”
这骚主意出得!
黄头发男生本来就不讲理还生着气,江浮这一杠子戳过去,直接把他的火给点着了。
“有你这样当服务员的吗?”黄头发男生发着飙问江浮,“门口写着的按时收费是给狗看的?”
江浮特别不理解:“哎,你生气就生气,骂自己干什么?”
小帅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黄头发男生自尊心受挫:“你找抽是不是?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偏袒他?”黄头发男生指了指小帅哥,“你是他的谁?”
“谁也不是啊。”江浮无辜。
“不是,你瞎凑什么热闹?”
“我没凑热闹啊,大厅里这么多空桌子你不用,人家本来就在这里玩了一天,时间到了不想走就续费,我那儿有记录,要不给你看看?”江浮说着就要转身去拿证据。
黄头发男生的底线被捅了,心里的火气喷涌而出,一球杆横过去挡住她的去路:“老子今天就看上这张桌了。不让玩也行,”说着弯下腰将落到地上的球捡起来,按照自以为十分刁钻的摆位放在球台上,“你给我清了它们,清了,哥们一句话不说,该赔礼赔礼,让道歉道歉;清不了,”黄头发男生岔开双腿,瞟了一眼小帅哥,流氓味十足地威胁,“他今天就得当着大家的面,钻胯。”
不是,江浮心里觉得好笑,他钻不钻胯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回味了一下黄头发男生前面说的那句话,赔礼道歉后,至少今天不白干。
“行。”江浮把酸辣粉放在前台,然后挑了一根杆,在杆头上擦了擦巧克粉,围着球台看了一圈,确定好角度和路线后,俯身,瞄准,运杆,出杆……
“砰!”
第一个球干净利落地落袋。
江浮换了个位置。
“砰!”
又进一球。
……
最后一个球的位置离左边底袋比较近,但是用一般姿势不好打,她轻飘飘地往台球桌上一坐,背后运杆,弯腰,平视,确定角度,出杆击球,一气呵成。
唐意风和温想进来时,江浮正好在往前推杆,T恤往上一抽,露出腰间细白一截。
没注意她击球的动作,只听“砰”的一声,最后一个球进袋的声音将唐意风的视线拉了回去。
结束后,江浮下桌,把球杆往球台上随手一丢,看着黄头发男生,眼神十分大胆地挑衅:“道歉吧。”
温想最近有事没事老往前海跑,江浮已经见怪不怪,但是唐意风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让她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解决完黄头发男生的事,江浮笑着跑到门口,抬着头跟唐意风打招呼:“表哥,新学校怎么样,食堂吃得习惯吗?跟同学们相处得好吗?老师讲的东西都跟得上吗?”
这心操得!
唐意风低下头,接上她的目光,眼神瞬间就软了,原本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在喉咙里辗转一圈,只剩下个:“嗯。”
“那就好。”江浮一派小大人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胸口,评价,“你穿我们学校的校服还挺好看的。对了,你来前海干什么?”
温想在负一层像是寻觅什么一样找了一圈,回来后听到江浮最后那句话,插嘴:“他是给你送课外作业来的。”
这就尴尬了,江浮自嘲:“哦,我那么爱学习,我怎么没印象。”
“怎么没看到铁观音?”温想问,“他不找你麻烦了?”
江浮回了她一个很不待见的眼神:“你把自己喷得十里飘香,就是来给铁观音闻的?”
温想脸一红,抬腿给了她一脚:“去你的,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来上网不行?”
江浮揶揄她:“上网?小区旁边的网吧配不上你?”
温想接不上话:“哎呀,不理你了,我先去买点吃的,你要什么?唐表哥呢?”
江浮无意识地把唐意风挡在身后:“表哥不用你管,我也不用你管。”说完还不忘戏弄她,“哎,你口红沾牙齿上了。”
温想懊恼地捶了一下江浮,红着脸跑开了。
江浮没正行的样子唐意风不是第一次见,所以也就懒得在心里点评了。看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他直奔主题:“下周一回学校上课?”
江浮不接他抛过来的话:“你还没吃晚饭吧?街对面24小时书店旁边有个美食城,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见识过她偏题的能力,唐意风适应得还挺得心应手:“你已经落下很多内容了。”
两人各说各的。
“都是我们起州的特色,在首都吃不到的。”
“现在回去还能补回来。”
“你喜欢口味重的还是清淡的?”
“清淡的。”
成功带偏。
江浮得意:“正好有几家的汤做得还不错,走吧。”
唐意风:“不了,我回家。”
“可是我还没吃饭,而且不想一个人。”话说得够委屈、够软。
唐意风还想拒绝,但不知道怎么就有点于心不忍,抬手看了下时间,沉默,算是答应了。
已经过了吃饭的正点,美食城里人不多,江浮选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有范儿的店子。
知道唐意风讲究,她还拿着开水把碗筷洗了好几遍才递给他。
“没想到,我们居然在一个班。”
这话由唐意风来说,可能会更符合情理一些,但他的教养摆在那儿,他不想讽刺一个比自己弱的人,还反过来帮她圆场:“你以前成绩不错吧?”
江浮根本不配合:“没有啊,一直这样,特别是数理化,一窍不通。”
唐意风知道她肯定没说实话:“那你选理科还挺有勇气。”
她就果然不说实话:“记忆力不好,不会背东西。”
这作为选理科的理由也不是不行,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所以选理科?”
“也不是。”看他那么正经,江浮觉得有意思,就想逗他,“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嘛,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没人说学好史地政会怎么样,我估摸着文科学得再好也是走不上人生巅峰的,所以就选了理科。”
逗人的效果的确达到了,唐意风差点笑出来:“你也说了,是‘学好’才能走遍天下,不是你选了,就能走遍天下的,所以,周一……”
“你有颗泪痣哎,在这儿,”江浮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角,“不明显,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是不是长得帅的人都有泪痣?”
“其实数理化学起来……”
“表哥,”江浮眉眼一弯,八卦,“你在首都的时候,有女生追你吗?”
“没有。”算了,还是想着怎么结束两个人之间的这场会面吧。
“骗人。”江浮给出证据,“你才来我们学校两周,追你的人都送东西去教室了,别以为我不在我就不知道。”
“我来找你,是……”
“是班主任让你来的,我都知道,禾苗跟我说了。”江浮不打算继续逗他了,“我不想读书,只想混个高中毕业证,这些老师都知道。”接着说,“你不要以为我跟你一样待在实验班,以前的成绩就很好,不是的。实验班也有差生,不过你放心,到了高三就会全都是优生了。我请假不在学校,老师们不晓得有多高兴。求你个事。”
唐意风抬眼,表示让她继续。
江浮用商量的语气说:“我没去上学的事,你别告诉我奶奶,她知道咱俩同班。”
唐意风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你一直不去上课,她迟早是会知道的。”
“会去的。”老板端来了吃的,江浮起身接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唐意风面前,眼睛往上一挑,“等我玩够了,就去。有点烫,你慢点吃,我先下楼看看。你回家有钱坐车吗?”说着伸手要从口袋给他掏钱。
唐意风一把按住她:“不是说没吃东西吗?”
江浮低头看到他微皱的眉,笑:“我吃过了,主要是这个点你回家没得吃。楼下有人等着我打球呢,先走了啊。”
说完错身,顺便把唐意风刚刚擦桌子用的纸带走,经过门口时丢进了垃圾桶。
说不好为什么,唐意风的心里突然有点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