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一阵诡异的安静。几秒后,汽车发动起来,速度很快。
“疼吗?”陆湛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抚着少女膝盖附近,特别心疼,“会不会留疤啊?”
蒋柔摇头,说:“哪有那么严重,不疼的。”
陆湛还是不放心,看了再看,浓眉紧蹙。
车子拐过一个弯绕上高架桥,马路宽阔笔直,两边都是沉寂在黑暗中的高楼建筑,只有霓虹灯星星点点,司机发出两声干咳。蒋柔和陆湛都没注意,陆湛抱住她的肩膀,还在腻腻歪歪地小声说着——
“真是被你吓死了,怎么那么笨。”
“都是我的错,就不应该给你买车,明天就把小粉扔了。”
蒋柔忙说:“不行。”
前面又是两声干咳,“咳咳。”
蒋柔一顿,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先没有回陆湛,她掀起眼眸,挺直腰杆,从后视镜中悄悄打量司机。
这里路灯明亮,光线清晰地勾勒出男人熟悉的眉目。
很眼熟。
不,太眼熟了。
蒋柔睁大眼睛,被震住,一时说不出话;陆湛搂过她的肩膀,还在絮叨:“或者我骑上街霸,跟着你,这样万一你有什么事我都能……哎,你扯我干嘛。”
前排的司机平声问:“出什么事了?”
陆湛说:“还能出什么事,我媳妇…哎哟!”
蒋柔猛地掐他一下,悄声说:“…我爸。”
“你爸怎么了?”陆湛没反应过来,说:“唉,这事可别让你爸知道,我怕他打断我的腿。”
前面的声音幽幽的,“我不会打断你的腿的。”
“关你…”
陆湛话说一半,整个人猛的一僵,后半句咽了下去,眉心下压,然后稍稍抬起头,小心翼翼且不敢置信地打量前面。
下一秒。
呆若木鸡,面色惨白。
陆湛嘴唇抿紧,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蒋柔,女生点了点头。
“爸?”陆湛耸耸脖子,又被蒋柔掐了下,这才回神,哑着喉咙说:“…叔叔好。”
足足有几分钟,谁都没有出声。
蒋柔能听见陆湛咚咚咚如擂鼓般的心跳,少年抿紧嘴唇,十分紧张且尴尬。
一时间,蒋柔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她脑子乱糟糟的——先是陆湛,他们刚才有没有特别过分的举动?她怎么解释自己和陆湛深更半夜出来?慢慢想到父亲,难道爸爸这些天不回来是因为这个?钱是用来买车了?爸爸怎么也不说呢?
还有几分钟抵达市立医院。
作为家长,蒋海国终于开了口,“柔柔怎么弄的?”
“我骑车不小心摔伤了。”
“严重吗?”
“不太严重,感觉就是破了点皮。”
蒋海国颔首。
令他们松口气的是,蒋海国也没问别的,蒋柔看得出来——父亲的神色很复杂,震惊、担忧、心疼要远大于生气,还有说不出的愧疚,和一丝极其微妙的尴尬。
几分钟后。
死寂般的汽车停到门诊楼前。
临下车前,蒋柔想问问父亲的事,被父亲打断。“我先停车,你们先挂号,我一会去找你们,咱们再说。”
蒋海国深深地看了眼陆湛,关上车门。
蒋柔的膝盖并不严重,打了针破伤风,用消毒酒精处理好伤口,包扎上白色纱布就没事了。
今日的急诊室空空荡荡,白色吊灯的光散落在屋子里。陆湛用力地抓抓头发,俯下身,手肘撑在膝盖上。然后他郁闷地抬起头,哑声说:“宝宝,我是不是完蛋了?”
蒋柔摇头,安慰他:“我爸他很喜欢你的。”
陆湛面色更黯然,“他喜欢我只是因为我练帆板,我辜负了他的信任,还把他的宝贝女儿骗走了。”
蒋柔也不知道说什么。
陆湛头痛无比,哀叹:“你爸爸不是体育老师吗?换工作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这样好歹我打车时也能注意一点啊。”
蒋柔一下下揪着头发丝,声音小下去,“我也不知道。”
陆湛惊愕,“啊?”
病房很安静,蒋柔简单地说了说最近家里的情况。
陆湛之前一直在比赛,蒋柔并没有把家里的事情说出来打扰他,陆湛听得很认真。最后她小声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妈还以为我爸爸出轨了之类。”
她一口气说罢,望向陆湛漆黑的眼睛,有点点不好意思,毕竟陆湛的家庭条件实在太好,她倒不是自卑什么,只是觉得,陆湛可能不会理解。
或者觉得爸爸出来开黑车是不是不太…体面?
陆湛没有说话。
蒋柔摸了摸鼻子,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眸,睫毛轻颤。
窗外夜雾浓重。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拍了下小桌子,吓得门口路过的护士小姐一哆嗦,陆湛说:“你爸爸挺MAN啊!”
“啊?”
陆湛说:“不是吗?你爸没了梦想,在家里也难受,你妈还要离婚,但你爸居然还这么晚出来开车为家里赚钱,难道不MAN吗?”
蒋柔愣了一下。
她虽然不觉得爸爸会出轨,但大部分都是站在妈妈的角度,觉得父亲很过分,非常过分。
她看着陆湛,眨了眨眼睛。
——现在想想,也有道理吧。
隔着一扇病房门外,蒋海国刚要进来,听见陆湛这几句话,脚步一顿,心口莫名有点热。
他从虚掩的门缝中瞟了眼两个孩子。
作为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蒋海国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失败,或许是少年时代很辉煌,从一个贫困的城市底层家庭成为体育冠军,感受到炽热敬佩的眼光,成了老街坊邻居中的光辉人物。
但是后面的日子随之年龄、时间,生活的琐碎而愈发黯淡。事业上,他不过是个小学体育老师,在学校不受重视,外面代课辛苦,有些家长们还不乐意孩子练体育。生活中,他也没让美丽的老婆过上理想中——别墅豪车、无忧无虑的生活。
盼望儿子练帆板,为他圆梦的梦想也成了泡影。
今天遇见陆湛,蒋海国震惊他居然和女儿在谈朋友,为他们大半夜出来还受伤而生气,同时,也有点撞见后说不出的尴尬、无奈和辛酸。
不过现在,好像没有了。
“臭小子!”
蒋海国走进病房,毫不犹豫地提溜起陆湛后脖领,恶狠狠的,凶巴巴的,这种凶狠中却又带着某种亲昵,骂道:“你给我出来,好好解释清楚,为什么我女儿大晚上会跟你在外面闲逛?啊?还受了伤!?”
陆湛紧皱着眉,看了眼蒋柔,蒋柔朝他吐了下舌头,耸耸肩膀,给了一个愧疚又夹杂着“自求多福”的眼神。
陆湛整整衣领,大义凛然地跟着蒋海国出去了。
半小时后,蒋海国和陆湛才一起回来,陆湛应该是被训斥过,因为蒋海国的气消了不少,但是少年眉目间倒不见什么伤心,反而打足精神。
两个大男人围着蒋柔打吊瓶,这场景古怪却又透出种温馨。
过了会,蒋海国出去抽烟,蒋柔低下头,小声问陆湛,“我爸爸跟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