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阴沉的医院拐角,清晨。
“其实我早就应该料到的……”叶莺抹着鼻子,絮絮叨叨说:“从一开始的时候,当时你爸就说不知道滴滴快车能有个几年,你爸觉得他再老就退休了,到时候也带不了小孩子练体育了,就想拿这几年多挣点钱,能挣多少是多少,能存个一二十万的。”
她们交完第一批医药费,蒋柔已经去把房子挂到中介,现在回医院静静听着。
“……你看你是长大了,工作能养活自己,但帆帆太小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爸爸妈妈又不能让你养。”
“结果就出现了…出现了,这种问题。”
“要是你爸爸真的瘫痪了,或者到时候…脑神经有什么问题,那可怎么办啊。”
蒋柔听着母亲悲痛的念念叨叨。
蒋柔轻声说:“我已经把房子挂在中介了,中介说,就算急卖,也能卖个一百多万,不过,怎么也要一两个周吧,我把我这几个月工资都转给你了,应该暂时够了。”
叶莺愣了愣,垂下头,“半个月……来不来得及。”
蒋柔说:“妈,您别太难过,跟医院商量下吧。”
叶莺木木地点头。
可是还有第二场手术等着缴费呢。
人家医院也不是慈善结构。
……
空气里挥散不去的酒精味道,蒋柔擦了擦鼻尖的汗珠,打开窗户深呼吸。
她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再去找中介,把房价定得再低一点。但是好像无论怎么计算,也要小半个月的时间。老房子,之前租户将房子弄得乱七八糟,找了清洁公司,再带客人看房,再办手续,拿到钱也要一个多月吧,拖拖拉拉的。
父亲倒下,母亲倒下,蒋柔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问题需要处理。
她不可以缩在贝壳的里做一颗珠子,有人保护。
就在这个时候,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宋贝珊。
蒋柔不知道还有什么坏消息,但是最开始的冲击已经过去,她深吸气,将电话接起来。
“我在市立医院。”
“啊?”
宋贝珊急急忙忙说:“我在市立医院大厅,还有盛洛。”
“什么?你带他来干什么?贝珊,我现在真的没心情管这些!”蒋柔声音一时激动,顿了顿,才倦怠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
“对不起柔柔,我不是故意的,但是盛洛——说他有事找你,你能不能下来一趟,我们在大厅,就五分钟。”
蒋柔拗不过多年好友的恳求,说:“好,我先下去。”
电梯难等,她直接从楼梯间下到一楼。
消毒水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汗水味。
公立医院到处都是排队挂号的,陈旧的地板上沾满泥土和灰尘的痕迹,旁边的蓝色椅子坐着戴着口罩的老人和孩子,蒋柔一眼就看见在混乱人群中的盛洛和宋贝珊。
八月的天气,宋贝珊跑得满头大汗,神色焦灼担忧;盛洛原本订好是这两天动身去日本,很忙,白色T恤的后背也有浅浅的汗水的污渍。
蒋柔看着他们,静止了一秒,心里有隐隐的感动。
盛洛快步走上前,将她带到安静一点的窗口,宋贝珊在走廊拐角处等着。
蒋柔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盛洛说:“我听宋贝珊说了你的情况,这个,要不你先用吧。”
蒋柔:“这是什么?”
“我卖车的钱,还有之前的一些积蓄。”盛洛神态透出怕刺到她的小心,低声说:
“我听宋贝珊说,你父亲马上要做第二场手术,必须要交钱,但是我也知道,现在卖个房子要很久,光手续就要拖死人,所以,赶紧手术是最重要的,你先拿着用吧。”
蒋柔愣住了。
“可是,你不是急着去日本吗?你给我了怎么去啊?”
“还有一点点剩余的,应该都够了,而且你这边的事情很紧急么,就算我晚几天,其实也没事的。”
蒋柔不想接,“你不说——机不可失吗。”
盛洛笑了笑:“是,不过别担心,晚几天真的没什么,叔叔最重要。”
“不行,这个我真的…”
宋贝珊插嘴说:“还有我的,我爸妈给的,你赶紧给叔叔做手术吧,还有什么营养针啊,消炎针啊,赶紧打,有些病绝对耽误不了的。还有我妈说,其实现在医院都是这样的,因为先做手术病人跑得太多了,肯定要先交钱的,你千万别跟医生护士吵起来。”
宋贝珊不放心地说。
“没事的,先拿着用吧,应急是最重要的,病情绝对不能耽误。”盛洛和缓说,“我们这些都是小事,生命才是大事。”
“是啊是啊。”
蒋柔眼睛湿湿的,咬住了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刚才不应该凶你们的。”
“哎呀,多大点事情呀,我们知道的,你心情很乱,要是我我肯定就爆炸了。”
“没有……”
蒋柔摇了摇头说。
“好了,快去交钱准备下场手术吧,如果还有什么手续的话,我可以帮你跑着办,还有你妹妹需要人带吗?我也可以帮忙——”
“没事的,谢谢你们。真的。”
蒋柔瘪了瘪嘴,努力让眼眶里的泪水收回去,她怕一哭情绪就会上来,变得脆弱,她稍微平定了下情绪,转身上楼。
宋贝珊和盛洛默默看着她纤瘦的身影消失,一起离开了医院。
外面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有着清晨特有的朝气蓬勃。
“丹麦还没有比赛。”宋贝珊拿着手机查了会,自言自语。
盛洛当然知道陆湛,他现在的脸颊还隐隐作痛,“小柔的前男友?我听说网上都吵翻天了,说比赛不公平。”
“恩。”宋贝珊双手不停按着手机,步伐都慢了下来。
“你干什么呢?”
宋贝珊又戳了半天,才说:“哦,我给他推特留言了,反正他们也比不了赛在那里耗着。”
“不大好吧?还是比赛期间,不会影响什么吧?”盛洛犹豫地问。
“影响什么啊,比不比不都拿不到名次了。”
宋贝珊为蒋柔着想。
“可是…”盛洛觉得这样不太好,在他记忆里,那个男孩是个火爆的急性子,而且本身就是桀骜不驯,漠视规则那类。
而且,似乎那个男孩子很爱蒋柔,这样的话,别真让人家弃赛之类。
“不是呀,你不知道啊……”
宋贝珊没有要删除的意思,认真地说:
“我跟柔柔多年交情了,她家情况挺复杂的,小柔那个妹妹才六七岁,他爸妈什么年纪了还非要二胎,以后那可是要花不少钱的,还有她们没什么别的亲戚,他们家的房子绝对不能卖,他爸工作也没了,退休金才多少啊,现在房子低价卖了,将来靠什么生活。”
盛洛听着,眉头更紧。
“而且,我跟你说真的,陆哥…就是她男朋友,爆炸有钱,要真是奥运会就算了,那破比赛明显不公平,出来分担下不应该的吗?”
盛洛觉得有点道理,但是也觉得,国际类比赛这样影响不大好。但旋即又想,也不一定会影响人家,转过来一笔钱就是了。
“我们还是别掺和吧。”盛洛说。
“不馋和,不馋和,就是留个言说下情况嘛。”
丹麦奥胡斯。
两轮成绩被判无效,陆湛已经有点麻木了,奥胡斯帆船场地的风力超过了比赛要求,第九轮结束后,全员都回到运动员村待命。
网上的舆论一波接一波,大半都是骂裁判组的,还有说世锦赛不公平的,还有说凭什么美国选手抗议就有效?还有说明明风力就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强行比赛。
各种言论层出不穷。
但是还有一小部分,表达国际大赛,为什么会针对陆湛他一个人,还不是真的违规了。
帆船队的教练忧心忡忡,一边安抚陆湛的情绪,一边跟组委会沟通。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陆湛违反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