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之后,“守护”各处城门隘口的民兵们终于撤了回去,曾经在街面上汹汹数日的淮扬民练悉数回营,扬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鼎盛。
当然这仅仅只是表面现象,背地里暗流汹涌群情滔滔,早已沸翻盈天。
短短时日光景,扬州的数家钱号银庄就被荡虏将军抄了个底朝天,更有几十个豪门大户被淮扬民练连杀带抄,弄了个家破人亡。往日里这些大户的门前总是车水马龙访客如潮,现如今却凄凄惨惨贴上了封条,人们路过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远远绕开,免得沾染了晦气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就连昔日里高调张扬的盐商们也全都关门闭户,小心翼翼的守在家里,唯恐招来灭顶之灾。
市井繁华的表象之下,人们全都被荡虏将军的雷霆血洗之势给吓到了,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正式的说法出来之前,大家都是谨慎的保持着沉默。
这种气氛显得诡异而又恐怖,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行差说错就会招致不白之冤。
又隔了一日,淮扬民练终于给了扬州府衙和臬司衙门一个很正式的说法:剿灭逆贼。并且附上了一大堆书面凭证。
和反贼私通的信件以及相关人员的证词,看起来冠冕堂皇言之凿凿,却又漏洞百出。
那么多的豪门大户全都和反贼私通?证据仅仅只是出自荡虏将军之手的这些书面凭证,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人已经被你们淮扬民练给杀了,天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是真还是假。就算私通反贼完全属实,何时轮到你们淮扬民练惩办了?置臬司衙门和扬州官场于何地?
如此满是漏洞的一面之词,府衙当然不会明发,而是直接转呈给了南京留守司。
地方衙门和军队本就是两个体系,谁也管不着谁,也就说不上谁对谁负责了。更何况淮扬民练本就自成体系,以前还有都指挥司那点名义上的统属关系,自从年前开始,连这一层可有可无的统属关系都没有了。、
荡虏将军李乙丑在扬州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是功还是过,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地方衙门没有发言权,只能呈交给南京留守司,再由他们上报朝廷,交给当今万岁定夺吧。
扬州于南京仅仅只是一江之隔,重大消息旦夕可至。淮扬民练在扬州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南京那边很快就给出了回应,为此事定性了:大错特错。
李乙丑通过扬州府衙转交上去的说法和证据,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又怎么能取信于南京?
按照留守司的处理意见,扬州指挥使司把守各个隘口,从城外调集重兵进城,就驻扎在淮扬民练的军营之外,隐隐呈包围之势。
同时还有一道命令是由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史大人亲自带过来的:史大人暂时接管扬州军内外事宜。
虽然所有的命令都没有明发,却早已经通过各种私下的渠道透露出来,经过口口相传一再发酵,已成为街头巷尾的重要谈资。
作为扬州的百年老字号,联升茶馆早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茶馆了。除了经营着传统的茶水之外,更有点心、汤水等果腹之物。吃饱喝足之后到后面的汤池中洗一洗泡一泡,揉揉背修修脚。真正舒坦透了再回到前边用点点心,顺便花几个小钱儿点一出评弹,除了可以润润耳朵之外,还能让腰里不揣几个铜板的穷人们也跟着白听几段儿,不知不觉一天的工夫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已经过了辰时末刻,在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巴儿们还赖在茶馆里不愿意走,不要钱的白水已经续了好几回,泡的茶叶都没有味儿了,还是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也不是他们懒,都是卖力气吃饭的汉子,不干活就没有钱赚,谁又舍得把大把大把的时光耗在这里呢?实在是因为运河被封了几天,如今刚刚开了埠,老船已经走了新船还没有到。本来就没有多少能拉到手上的活,也不知臬司衙门发的哪门子疯,居然严格的盘查起来,过来的货船全都挤在运河上,没有三五天的工夫根本就通不开。
“哎,都怪那荡虏将军,好端端的练兵打仗去多好,还能搏个名将的美誉。在扬州城里搞风搞雨,杀了那么多的大户豪门,害得怎么也没有活干。”
一个三十多岁的力巴儿用牙签剔这满嘴的大板儿牙,斜着眼睛瞥了瞥说话之人,很不满意的说道:“你是从乡下来的吧?不知真相不怪你,明明啥都不知道却满口胡言乱语,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位大哥,我可不是从乡下来的,俺是高邮……”
“高邮也是乡下。”大板儿牙端起茶碗,灌下去一大口,用看乡巴佬的目光看着这位从高邮过来的同行:“你们刚来,知道个甚?就敢满嘴胡说?”
高邮的苦力很不忿的站立起来:“我怎就胡说了?谁不知道荡虏将军李乙丑抄了很多城中的大户,连盐商都吃了挂落,吓的如同小鸡一般,根本就不敢往外发船,所以咱们才没有活干……”
“屁话,”大板儿牙很不客气的回了一句:“这些谁不知道?用得着你来卖弄?这世道还真是奇了怪了,象我这种知道内情的还没有说呢,两眼一抹黑的乌青眼二愣子们反而满世界的瞎嚷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