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算了吧。”慕容儁妥协了。
面对皇帝的妥协,慕容恪心虚了,他知道皇帝之所以妥协是因为怕他不喜欢他倒腾慕容垂,于是又拿自己的性命来讲条件了。
“这件事情就交给微臣吧。”慕容恪没有办法,又不想对皇帝问心有愧,再加之之前他就曾经希望慕容垂通过和可足诨氏的联姻而彻底消除皇帝对慕容垂的猜忌,便把事情揽下来,再当一回坏人。
出了应福神殿,慕容恪产生自己是不是被皇帝卖了还帮忙数银子的想法。但是既然皇帝已经买了他的面子,放了慕容垂一马,就算现在真的被皇帝摆了一道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那个人是皇帝,皇帝和臣子之间本来就没有付出与收获的对等关系。
慕容恪自认为是个好人,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心理光明的人,他常常以悲观的逻辑来推断一个人的意图。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仅仅凭着猜测便断定皇帝的卑鄙时,他猛然浩叹,留着鲜卑血液的自己为何会有这比汉人更甚的狡猾。为此,慕容恪有些惭愧。
离开皇宫,慕容恪没有回家,径直往吴王府去了。吴王府的红褐色的门紧紧地闭着,慕容恪拍门,府中下人朱彤打了一条缝,一见是他便说吴王不在。
慕容恪极生气,暗忖平时看见是我不就不拦的么,后命令小人开门。
“殿下就不要为难小人了,”朱彤快要给他磕头了,“这是吴王的命令。”
听他这么说,慕容恪就更认定慕容垂铁定在里面,“立刻开门!”他吆喝。
“小人求殿下……”
“你是听吴王的还是听本王的?”慕容恪少有地发火了,朱彤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本王大还是吴王大!”
知道是慕容恪更大,朱彤只好把门打开放他进去。一进去,慕容恪便看见大厅那儿已经装饰成喜堂了。
段迎秀死的时候,吴王府是没有设灵堂的,虽然谁都知道她是清白的,但谁也都知道是因为皇帝的意思她才死了。如果给她弄个灵堂,那可是公开跟皇帝作对,如此明显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算慕容垂很不服气,也还是不敢做的。
灵堂不能弄,喜堂可以吧?老子死婆娘了,娶个填房可以吧?
慕容恪带来消息说:不行。
“那我也太惨了吧!”慕容垂跳起来。
慕容恪又说:娶段元玉不行。娶可足诨倩茹可以。
“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为了让皇帝放心我就必须这么做么?”慕容垂一拍桌子。
“皇帝病了。”慕容恪叹了口气。
慕容垂讪笑,“我没死他就病了!”
“五弟,其实那不是皇帝的意思,是皇后的意思……”
“这还不是他的意思?”慕容垂打断他。
“就算你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皇帝!”
“你还敢说我以最坏的恶意?”
“最坏的结果,就是那时候你急得想自杀然后拜托咱照顾你那几个儿子!”
慕容恪抛出了慕容垂的儿子们,慕容垂只能服软了。
“五弟,你要相信四哥,这次四哥这绝对不是威胁你!”慕容恪叹了口气,“甚至皇帝也不是在威胁你!”
慕容垂默不作声。
“五弟,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咱们很怕你。”
“怕?”慕容垂觉得很冤枉,“你!”他呵呵地深呼吸了几下,“你们有没搞错!”他哽咽着,“你们怕咱什么呀?”他一踢桌子,桌子闷闷地发出响声,他的脚因为疼痛本能地收缩起来,“咱究竟做了什么?咱什么都没做!”
“你知道先帝活着的时候,有几次曾经在下人面前说有些明白武宣皇帝(指的是他们的爷爷慕容廆)的心情么?”
“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除了先帝以外,武宣皇帝还曾经考虑过其他继承人。”
慕容垂沉默了。
“想念先帝了吧?”慕容恪的声音软了下来。
慕容垂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又不一定是我!”他叹了声气,又陷入了沉思,“而且,先帝从来就没有打算把皇帝从世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嘛。”许久后,他又说。
“你也想得通透。”慕容恪笑了笑。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慕容垂认真地看着慕容恪,“去打仗的,从来都是咱们,他就安安稳稳地被团团围住,比谁都少挨刀子;而且,父上不是一个劲儿地打压左贤王么,都已经这么做了,还想要怎样才能证明在这么多儿子之中父上最疼爱的就是皇帝么?”
“不!”慕容恪否定,“虽然父上从来没有想过把皇位传给皇帝以外的人,但是父上最疼爱的儿子,的确是你。”
听见慕容恪这么说,慕容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忧心。
“而且,皇帝这么对你也并不完全是他的错。”
“四哥,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能够成功地引起弟的内疚感,甚至认为那完全是弟的错了。”慕容垂无奈地笑了笑。
“四哥不是说那是你的错。”慕容恪也无奈地笑了笑,“你还记得大伯父吧?”
慕容垂愣了一下。
“虽然罪属大逆,但是……”慕容恪迟疑了一下,“不仅是父上,甚至连武宣皇帝也是把他们的杀干抹净才能够睡得着觉的。”
慕容垂无话可说了。
“况且皇帝最后也还是没有杀你,皇帝待咱至此,是不是已经仁至义尽了?”慕容恪抛出的问题,却连自己都没有答案。他们是君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这便是汉人口中的君臣之道,但对此他们都不服气,因为他们的关系,除了君臣,还是兄弟。既然是兄弟,不是应该兄友弟恭么?像他们那样自相残杀难道就不是错么?
慕容恪开始的时候想不通,他以为之所以成为皇帝后迫不及待地杀掉那些对他们可能存在威胁的兄弟的人们是因为害怕失去手中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缘故。后来,他经历的事情丰富起来,便渐渐地明白了那些人一成皇帝就变得残酷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怕死。历史告诉他们,一些踏着另一些人的白骨登上皇帝宝座,又有其他人舔着他们的鲜血登上那个位置。一旦他们被命运选中成为坐上皇帝宝座的候选人,结局只有两个:赢和死。他们怕死,就只能赢,他们要赢,就拼命杀。如此一个恶性循环。
慕容恪知道自己毕竟不能看透一切,他不能确定是否有自己也有无辜成为刀下亡魂的一天。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便是直到今天他还活着。
但现在,至少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