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知道的……”避不过,慕容恪只好说,“但是我发火了……”他皱了皱眉头,“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可怕么?”他忽然问。
“是的。”慕容垂诚实说,“刚才戚戎说你为了赶他出去拔刀了?”
慕容恪默认了。
“四哥,我想你真的是太累了。”慕容垂拍了拍慕容恪的肩膀。
慕容恪忽然认识到他真的有点儿累了。皇帝病了,他急得要命,心情本来就不好。皇帝认为自己将死,急着想办点事儿,要攻打晋国,但国内的汉人反抗了,内乱不断;南方的晋国挽着双手看着好戏,等到他们的皇帝一命呜呼就放个鞭炮庆祝一下,之后说不定一拍脑袋,挥军北上了……内忧外患,慕容恪忙得焦头烂额。
无论他怎么忙,他认为都是值得的,因为燕国是他家,他爱他家,皇帝是他兄长,他关心他兄长。“然而,我做了这么多,你却怀疑我?还试探我?”皇帝说要把燕国的江山社稷交给他的时候,他暴怒了,如果不是皇帝那几声咳嗽勾起他那近似泛滥的恻隐之心,他恐怕已经骂人离去了。
五弟跳出来告诉他说皇帝睡着的时候又哭又笑,天知道他哭什么笑什么。但如果他念叨着对不起父上,慕容恪倒是想到了皇帝最畏惧的是什么:他也许害怕皇位不能稳稳当当地交到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上,但是他最怕的却是丢了慕容氏的江山,这恐惧让他死不瞑目。
然而不论瞑不瞑目,皇帝终究还是死了。他死的时候,慕容恪还在寿安殿看奏章,看着看着,戚戎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说陛下驾崩了,便哇的一声哭了。慕容恪整个儿愣了,丝毫没有察觉笔锋在奏章上面停留了很久,上面的浓黑的墨水扩散开来,上面的字迹被浸染,已经看不清了。周围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恪才发现那封奏章已经毁了,他把已经干了的毛笔随手一放,又继续发起呆来。
“太原王……”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叫他,慕容恪才反应过来。
“楚季,你来了。”慕容恪抬起头,看到皇甫真便应了一句,又不说话了。
“这晚您都没有睡么,天已经蒙蒙亮了。”皇甫真又说,慕容恪还是不作声,他们又陷入了静默。
“还有许多事情呢。”许久之后,慕容恪忽然说。
“皇后派人来找你了么?”
“许多事情呀。”慕容恪又轻声说了一句,皇甫真才知道他那是在自我安慰,以便不要立刻倒下去。
“玄恭,玄恭……”忽然,寿安殿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就有个人叫慕容恪了。
“殿下!”皇甫真立刻大声叫了慕容恪,他怕慕容恪还沉浸在思忆中而放松了和别人的对垒。
“小皇叔。”然而,慕容恪已经站了起来走了下去,上庸王一进去他就迎了上去和他打招呼。
“玄恭,你怎么还在这儿呀?”慕容评一边甩着脸上的横肉,一边责备他,“应福神殿那边现在可是一团乱呀……”
“戚戎,戚戎!”慕容恪不再理会慕容评,大声叫起照顾他起居的内侍来。
“殿下?”戚戎连忙跳了进来。
“把这些东西全部送到他那儿!”他指着皇甫真。
“玄恭!”慕容评很不高兴。
“太原王!”皇甫真也有点儿慌了。
“你先看一遍,把那些实在重要的又决定不了的给我提上来,其他的你就先草拟吧。”慕容恪一挥手,示意慕容评和他一同前去应福神殿。他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着他,又回了头,看着慕容评说,“怎么,不是说要过去的么?”
“是皇后娘娘让我来叫您的!”慕容评说着,立刻跟上前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上飘落了白雪,慕容恪忽然想通了刚才他为什么觉得如此寒冷。但是他忽然听见戚戎叫人把寿安殿里面的火炉撤出来,他才不得不承认刚才冷得是他的心。他冷极了。
白雪落在肩上,融化了,浸湿了肩头,就好比女人的眼泪,却比她们要温暖。所幸的时候到了应福神殿,慕容恪没看见眼泪涟涟的皇后,却看见死掉的皇帝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谁发现的?”慕容恪忽然问。没人回答。
“人呢?”他又问,“都到哪儿去了?”还是没人回答。
“他娘的你们就不能有个人告诉本王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恪发怒了,恶狠狠地看着慕容评。
发现慕容恪那是问他,慕容评抖了抖,立刻说:“是皇后发现的,她走进龙床的时候对睡着的陛下说了几句话就忽然尖叫,然后一直哭,说陛下怎么可以离她而去。萧常侍慌了,上前试探,发现陛下已经冰冷了,也尖叫。后来不知道谁去找了杜太医,杜太医来了,便说陛下已经驾崩了……”慕容评哇哇大哭。
“皇后娘娘呢?”慕容恪又问。
“皇后娘娘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慕容评说。
“你刚才又说是皇后娘娘让你来叫我的?”
被慕容恪抓住了辫子,慕容评皱了皱眉头,不作声了。
“李绩呢?”他看着慕容评。
“正派人去找。”慕容评连忙说。
慕容恪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就站在原地等着。忽然抬头,他看见了还在床上的皇帝的尸体,一时难过,鼻子一酸,却拼命忍住了。为了避免在这情况下哭了出来,慕容恪转过身去不再看死掉的皇帝,他走出应福神殿,外面是呼啸的寒风。
雪花翻飞,气温还不是很低,慕容恪却冷得要命,不自觉打起哆嗦来。忽然,一件披肩落在他肩上,他回过头,看见了慕容评的肥头大耳。
“小皇叔,你自个儿穿着吧。”慕容恪把披肩摘下来还给慕容评,“您是长辈,怎么能让您……”
“没事儿没事儿,”慕容评胡乱地甩着双手,“本王是一大胖子呐,”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但他臂上的肥肉还是依稀可见,“胖子不怕冷。”
慕容恪只好接受他的好意了。
他们等了好一阵子,李绩却还没有出现。
“李绩是怎么回事儿呀?”慕容恪有些火了。
“下雪天……”慕容评刚想给李绩找借口,李绩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他手上端着一个金黄色的锦盒,里面装着皇帝的遗诏。
“太原王,上庸王……”李绩向他们行了个礼。
“萧崇,快去请皇后。”慕容恪指了指瑶光殿的方向,“先进去?”他征求慕容评他们的意见。
“还是在这儿等着比较好吧。”慕容评说。
慕容恪采纳了他的建议,继续在原地等,不久后,可足诨皇后就来了,她的眼睛红红的,很是憔悴。
“皇后娘娘正在休息呢……”萧崇小声念了一句慕容恪就瞪了他一眼,他便立刻闭嘴了。
“皇后娘娘,节哀顺变。”慕容恪给她行了个礼,“咱还是先进去吧……”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可足诨皇后先进应福神殿。
李绩立刻把装有遗诏的锦盒递到皇后面前,皇后看了看他,没有接。“这是陛下交给你保管的,”她扶了一下额头,说,“现在陛下驾崩了,”她叹了一口气,“是时候读出来了。”她看了看死掉的丈夫,眼中闪烁泪光,“你就把它读出来吧。”
“遵命。”李绩行了个礼,就翻开了锦盒,锦盒里面装着一封密封的信函,他拆开信函,拿出了里面的信,打开后看了看,立刻抬起头看了慕容恪一眼。
李绩这一眼让可足诨皇后有点心慌,但她还是催促他往下读。
“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敬天法祖。燕承天之水德,安居北方神州,白昼殚精竭虑,是夜,每每空望皎皎白月,辗转不能寐,十又一年耳。如今,燕却踟蹰华北,南蛮不能服,西夷不能除,不敢怆然而去,无颜面对先帝之故。然吾所疾惙然,当恐不济嫡子景茂聪圣,但其尚幼,难堪重负,全社稷于乱世,顾万民于蛮夷,属汝等辅之,以荷天下之重……”
对于慕容儁把帝位传给慕容暐,在场的人没有人有意外,他们甚至对皇帝安排下来的顾命大臣乃至其排位也不感到意外,他们意外的是,慕容儁居然给了慕容恪那么大的权力,不但任命太原王他为太宰,****朝政,还让他继续当大司马,手持兵权。
对这样的安排,就算连慕容恪也有点意外,他以为手持兵权的他是必定会作为顾命大臣的,但他没有料到他二哥居然让他****朝政,而不仅仅只是辅政。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们都告退吧。”读完遗诏,可足诨皇后瞥了一眼脸色蜡黄蜡黄的皇帝,再也不想见任何人了,就把他们都打发了。
还没有调节过来的慕容恪见机,便立刻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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