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已经进宫了。”她答道。
“唉……应谋不该去……”陈冯缓闭双眼,不住摇头,“应谋不该为了我这样的人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压根儿就不值得……若是惹恼了国君,今日恐怕是出不了宫了……我对不起他……对不起……”
“他做足了准备,应该没事的。”
“即便他能说服国君,赦我不死,恐怕在国君心里也会留下一个梗。你是不了解我们国君,那是一个有仇必报,且略有些刚愎自用的人。唉,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太过狂妄自大了……”
“这话怎么说?”
“蒲心你有没有听应谋说过我的事情?”
“没有,我只是知道你号称万事通,天文地理你都略通,是吗?”
陈冯缓缓坐起,神情疲惫地望着过道里的昏暗,叹息道:“我哪里是什么万事通,只不过读过的书比别人多一些,记性比别人好些罢了。我自幼随奶奶卖身给江家,因为应谋身边缺个伴读的,大人见我识得两个字又说话机灵,便将我送给了应谋。”
“这我知道,你出身于江府,曾是公子身边的仆从,后来才华渐露,又遇六年前稽国与夫聪国那场雄辩,一战成名,被人奉为了稽国的万事通。”
“对。”陈冯点头道,“正是六年前稽国与夫聪国那场雄辩成全了我如今的名声,可你知道当时举荐我的人是谁吗?”
“是公子?”
“正是他。”说到此处,陈冯又叹息了一声,“我年轻时心境很高,十三四岁时便已不耐烦困在江府为仆,总想到外面去闯荡一番,总觉得自己这辈子绝对不是屈居人下的。那年应谋前往炎王宫,大人原本是想派我和江尘一同随应谋前往的,但应谋却拒绝了。”
“他为什么要拒绝?”
“也就是那年,他放了我自由,我不再是江府卖身契奴,我以门客身份活动于各贵族王胄府内,渐渐地,我略略积攒了一些名气,偶然听说夫聪国为了南边边界之事派人与我国和谈,会于彭地,我当时便想若能让我去,我必然可以驳倒夫聪国,为本国争取最大利益。于是,我修书给了应谋,应谋向当时的先王举荐了我,我果得任命,一战成名。”
话语落时,一件原本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却没让陈冯有多么欣喜开心,反倒是垂下一窝乱发,久久地黯然不语。
“先生为何这般伤感?难道一战成名对先生来讲不是件好事?”她问。
“是,是好事。”陈冯又缓缓抬起疲惫的脸,“它成就了我如今的一切,却也令我变得自大狂躁,除了名利,忽略了其他所有。就在我沉湎于那些声色犬马之时时,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应谋一个人在炎王宫过得是多么孤单萧索。”
她眉心微皱,很不自然地将脸扭向一旁:“大概是吧……”
“我什么都忘了,忘了他不仅仅曾是我的公子,也忘了是他给了我读书的机会,成就了我后来的一切,我那时只记得要获得更多的名声,要有更多的膜拜,要让稽国青史上留下我更多的印记……我那时完全把他给忘了,偶尔会有一两封书信,写的也是我被哪位贵族邀请了,我又被哪位小姐看中了,一堆一堆俗不可耐的东西!”陈冯摇头苦笑道。
“然后呢?他没告诉你他在炎王宫里过得有多难受?”她心里带着些许的讥讽。
“他没提过,他在炎王宫里的事情他在信里从来没提过,他只是劝诫我不要太过得意忘形,做人要有所收敛。但我那时候怎么可能听得进去?”陈冯摊开手,自嘲地笑了笑,“我正处于翱翔之颠,又岂能听见其他的声音?我那时还很肤浅地认为他一定是嫉妒我了,身为公子的他肯定没想到我陈冯能有今天!呵呵呵呵,我那时是不是特别可笑?”
她实话实说:“挺欠揍的。”
“直到这回因为明伊的事情被魏空见那王八蛋陷害入狱,在这冰冷潮湿又臭气熏天的死牢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才开始特别特别想念应谋藏书间里那张大地毯。那张地毯你见过吧?”
“我从来没进过他的藏书间,所以没见过。”
“小时候,每到冬天,为了让我们能安心读书,大夫人在地毯上铺了厚厚四层褥子,我们再拥着厚厚的皮裘,那样就可以很温暖地读书了……”陈冯说着眼眶竟红润了起来,垂头捂额,伤心难抑,“我挺对不起他的……我没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他……他却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候冒死帮我,你说得对,我真特别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