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渺略有些茫然,但张市长目光很坦荡,没有不怀好意的打量,也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黏浊。顾渺渺心中暗笑自己被那些族人吓得杯弓蛇影。张市长似乎也看出了顾渺渺的紧张,于是又平易近人的问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例如为什么不想婚嫁,从前在学里读什么专业,以及若是这官司赢了,以后是什么打算。
在顾渺渺答道:“想振兴家业,若是可以,想将店开到苏州”,张市长竟完全放下为官的架子,大赞她有志气。
顾渺渺被他赞的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与她身边的人相比,她算是见过些世面,也有点主见,但这只能在她的那方天地里支撑她,并不能与外头的广阔天地相提并论。
何况她是民,民与官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而这隔阂在无依恃的顾渺渺心里划下一丝无形的恐惧。
也是因为这种恐惧,让她很难去穿张市长的古怪与不怀好意。
张市长又安慰了顾渺渺一番,答应她定会秉公执法还她一个公道,顾渺渺看着张市长那张斯文而又静气的脸,信了。
锦乡镇离苏州府城有些距离,顾渺渺从市政府出来的时候已是晌午了,她不愿意赶夜路回乡,于是在苏州城里略转了转,又寻了个当地有名的酒店投宿去了。
那厢,张市长拿着顾渺渺的状子,径直去了苏州城里如今最火爆的梨园—满庭芳。
他与沈玉霖是留洋时认识的,但和他们这种正经学生不同,沈玉霖留洋的目的并不是为求学。所以他们只做了半年短暂的同窗,但张市长生性钻营,硬生生将这半载同窗的情谊钻营住了。
近来世道暂平,沈玉霖军中无事,自身又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性子,兼之心情不佳,便应了从前同窗之请,来苏州城里散心。
张市长知道沈玉霖的心事。正打算着找个机会讨好他,谁承想瞌睡遇着枕头,竟遇着了顾渺渺。张市长悉心将顾渺渺手写的状纸收在身上,这时候沈玉霖正在苏州城一家叫满庭芳的梨园里听当地最炙手可热的名伶唱《锁琳琅》。他一身西装笔挺,抹了一点点头油的大背头下是深沉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
沈玉霖见张市长过来,颇具古意的喊了声张兄,男人岳峙渊渟,与曲行里其它覆满了满清遗味,辫子当道、枯朽满地的老少截然不同。
张市长虽不好龙阳,乍见之下仍在心里叹了一句好样貌!
这样的样貌,又有那样的家世背景,直叫多少女儿泪洒黄浦,红颜心折。却偏偏……张市长心里转了许多个念头,但真当他对上沈玉霖,开口却只有一句:“沈兄,我这里有一桩好事。”
沈玉霖知此人钻营,但他向有容人之量,何况张庭洲人虽势力,却不窝囊。对于有用的人,沈玉霖一向愿意结交。
因此他一挑眉,站起来示意换个地方说话,自有兵丁替两人开道,在满庭芳里择了个厢房,张庭洲此时方把藏在怀里的状纸递给沈玉霖。
沈玉霖接过状纸,囫囵吞枣的扫了一眼,问:“张市长今日是过来找我,是要我来帮忙伸张正义么?”
话里话外都带了点戏谑和打量,却听张庭洲道:“非也非也,子泽兄,张某今日过来,是为了帮您一解相思之苦。”
张庭洲十分的敢说话,眼见这位军阀面色微变,隐现不善,张庭洲却敢将手搭上沈玉霖的手,笑:“您如果见了写这状纸的姑娘,就知道张某我所言不虚了。”
张庭洲虽善于钻营,为人却一向稳重,沈玉霖听他此言,不由凝眉。但他是个极有决断的人,也不过是片刻的思量,便道:“你看着安排,若是值得就见见。”
“是。”
顾渺渺初见沈玉霖,是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悦莱酒店里。苏州不比大上海那样的十里洋场,但也多少受了洋派熏陶,学了些舶来语,客栈改成酒店,再换上西式装修,价钱立刻翻了一倍。顾渺渺到底是个小姑娘,喜欢洋派的东西,手里也不缺银钱,便住进了这悦莱酒店,晚上还似模似样地点了酒店的餐食令送上来。
因今日张市长的态度实在和蔼,令顾渺渺连日紧绷的心也放松下来。
顾渺渺晚上睡的略晚,她平日里有自己画花样子,设计衣裳款式、纹样的习惯。一连几日的高压在今天放松下来,于是也拿起随身携带的纸币,铺在桌上写写画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