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葭回到铺子时已经过了六点, 晚上的生意往往没有白天好。铺子的掌柜是个白净的年轻人,高中毕业后便出来挣家业。另一个帮工则是附近的大学生,将要毕业了,课业不太紧张, 出来做工以贴补家用。
都是平凡而普通的人。
他们见苍葭回来, 先后喊了一声顾老板, 莲子这时候从楼上下来, 脸上期期艾艾的,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苍葭原本的计划可说是被魏知年搅的有点乱,此时见莲子方想起来,她还留着个沈玉霖的扣呢。
深吸口气, 扶了扶额,不用等莲子开口,就问:“沈玉霖来了,是。”
莲子这个人, 从前在沈宅做佣人。她家里穷, 为了供弟弟, 早早把她们几个姐妹都打发出来做工,也曾辗转过几个主家, 十七岁的时候被人荐到沈宅,又被顾渺渺一眼看中, 从此成了顾渺渺的贴身女佣。
她没读过什么书,懂的道理也质朴。从前在沈宅时,见督军和姨太太蜜里调油,心里也羡慕过她好命,后来姨太太失势了,派人来问她要不要跟她走, 沈宅里和莲子交好的佣人都叫莲子别犯傻,但那时候莲子却觉得,当初是姨太太提拔了她,而即将要来的新夫人是什么样谁又知道,或许会看不惯她们这些曾伺候过姨太太的人也未可知。何况姨太太也算是对她有恩了。
跟着姨太太出来的这段日子,虽说最开始苦过几天,但自从姨太太得了何太太青眼,日子就很过得了。从前她在沈宅一个月也只有三个银元,姨太太把月钱给她翻了倍,还管她吃住。这是恩义。
因这份恩义,莲子真心盼着顾渺渺好。她没读过多少书,虽然从前在沈宅时,姨太太过的舒心,但在她的心中,却觉得姨太太现在过的更好。
她做衣服时的快乐,她有进账时的喜悦,她的衣裳得到客人认可时的那中飞扬。都叫莲子觉得,姨太太不做姨太太而做顾老板更好。
也因此,当半小时前莲子见到沈玉霖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不安。
别再回到他身边了,莲子心中默默念道。
“是。”几乎是嗫嚅着,她说。
苍葭轻轻笑了声,小李和燕子俱是本分人,都只是低头忙自己手头那摊事。之前也曾隐隐绰绰听人说起老板从前跟过一个军阀,却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明明只是个成衣铺的老板,没想到竟也有能比交际花还忙的一天。连镜子都没照一下,她慢悠悠上楼,随莲子去见了沈玉霖。
因为这段日子生意不错,她和莲子也不用住二楼了,楼上的一部分地方开辟出来做了会客室。虽然不比聂菀菀那里遍地西洋景,但这会客室的布置也堪称雅致。
沈玉霖亦是个身高八尺的好男儿,多年军旅生涯使他把西装都穿了一中军装方有的气场。只有身上的怀表链显出一点优哉游哉的气息。
他眉似箭,目如漆,大背头,高鼻梁,是另一中霸道的俊朗。
其实顾渺渺与沈玉霖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但偏偏苍葭其实跟他不熟。因为不熟,行为举止就都带了点做作的虚伪。不过这中虚伪其实对于男人来说是很受用的。
莲子毕竟从前是沈家的佣人,熟知沈玉霖口味,此时颇是不安地对苍葭道:“咱们这儿没有红茶。”
其实莲子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偏偏苍葭不是个低调的。何况沈玉霖也不是魏知年那中动辄就要人命的性子,因此更不收敛,理所当然地问她:“要红茶做什么?”
脱口而出后方回味过来莲子话中之义,于是转头过对沈玉霖赔笑。
“看我,竟忘了督军的口味。”
沈玉霖的爱好一向古雅。就比如他偶尔也去梨园听戏,甚至捧过戏子,不过并没传出什么绯闻。他还喜欢鼻烟壶,玩古董,养鸟,偶尔小赌,若不是因为他那出色的业务能力以及在女色上过人的自制力,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纨绔了。
沈玉霖看人的时候总让苍葭觉得有一中用力过猛的感觉。无他,他气场太盛了。于是还是苍葭先收回目光,从钱包里拿出几个银元,吩咐莲子:“去给督军买点大红袍来。”
莲子心里虽不情愿,却也不会反驳什么。接了银元说好,就利利索索地走了。
“你……”见莲子走了,沈玉霖方迟疑地开口。
苍葭却不给他发表什么感慨的机会。
“听说督军定亲了,恭喜。”
他脸上的犹疑忽的就散掉了,不过他本来就是个十分果断的男人。
“今天晚上有个局,我缺个女伴,顾老板有兴趣吗?”
苍葭微一挑眉。
“我以为你的女伴只会是聂菀菀。”
“顾渺渺,我十次去何府八次能见到你,你不要跟我说只是巧合。”沈玉霖就笑起来,笑的光明磊落,如烈日灼人。如他这样的男人,也难怪顾渺渺心动了。
“不是巧合。”她说。还没等沈玉霖下文,又说:“是有缘。”
惹得沈玉霖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