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听老巫的妈妈讲,他一生下来就犟。要是妈妈喂奶的时候没有洗手,用那双刚刚淘洗了豆子,或者刚刚从洗过滤布的手把他从被窝里抱起来,用手撩开衣襟,用手捏着****送到他嘴里,闻到妈妈身上、手上、****上的豆腐味,他就拒绝吃奶,而且在妈妈那满是豆腐味道的怀里拼命挣扎,极力要挣脱出来似的。无论怎么哄都不行,小脸憋得通红,肚子饿的脸发青,就是拒绝吃奶。但只要妈妈洗了手,解下磨豆腐的围裙,他就会安安静静地躺在妈妈怀里,甜甜地咂奶。妈妈笑着说,没见过这么犟的孩子。

几岁的时候,解放了,家里因为祖传手艺磨豆腐,开有豆腐坊。又因为磨豆腐要上好的黄豆,祖上留下来几十亩田。于是,父母的成份就成了工商业兼地主。他呢,自然就成为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解放初,还相对比较宽松,但以后阶级斗争的弦就越绷越紧。老巫的犟就自然收敛了许多。到阶级斗争最紧张阶段,老巫的犟一点都看不到了。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斗走资派,样样不敢落后,人家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一点不敢执拗。

改革开放以后,阶级斗争这根弦日渐松弛。****平反了,四类分子摘帽了,成份也不讲了。老巫身上那个执拗,就像钟表上的弹簧,慢慢慢慢地松开了。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在家里小吵吵,看不惯老婆烫的头发,看不惯老婆学会了打麻将。后来就看不惯车间主任外行领导内行,开始是背后骂主任“球戳”,意思是啥都不懂。后来就经常当面顶撞领导,顶车间主任,顶厂长,还敢顶书记。当然,他顶是顶,工作却非常出色,经常解决工作中遇到的技术难题,维修机械设备也是一把好手,既有实际工作经验,又有很好的理论水平。顶撞,让领导不高兴,但工作又离不开。所以有一次党办主任,也是保卫科长,见他为一件事情把书记顶撞得当场下不了台,就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要是在****前,老巫这样当面顶撞领导,可能就会二指宽的纸条,让他自己打好背包,拿着这装着二指宽纸条的信封,到公安局报道去了。

老巫知道,这不是恫吓,他知道这个故事,这是一个发生在本厂的真实故事。那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工厂一个钳工,也是犟,脾气不好。因为肚子饿,就去河边钓了几条鱼,弄个搪瓷缸子,架二块青砖,用擦拭机器的油棉纱点着火熬鱼汤。恰好当时保卫科长路过,见墙角有火光,就过来看见了,上去一脚就把熬鱼的搪瓷缸子踢翻。那个钳工不服气,与保卫科长呛起来了。大家都劝,但钳工自持成份好,人又犟,保卫科长不能把他怎样。保卫科长当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气鼓鼓地离开了。第二天,钳工去上班,车间主任通知他,让他回去带上行李,去区里面报道,要组织一批人外出支援,并交给他一个信封,有工厂红色抬头的那种,封好了的,说拿着这个信封,去某某地方就行了。钳工那个时候也还是年轻人,也没有什么顾虑,背上一个被卷就去了。到了地方一看,一道大铁门,也没有什么标志,只是一个门牌号。敲门,铁门左下角一小铁门打开,一个穿着便装的中年人出来,接过信封,当场撕开,从里面抽出一小纸条,差不多就两指宽的纸条。扫了一眼就把钳工让进了小铁门,里面是一传达室,然后电话叫来两人,一左一右把着钳工往里面走,转过一面墙,才看见一块白底黑字油漆木牌,上面写的是某某区公安分局。钳工一去就再也没有出来,一直到******倒台,全国平反冤假错案,工厂的平反冤假错案小组才在法院的档案里找到那个信封,还有信封里面那张小纸条。那张小纸条上写的是:破坏生产现行反革命某某某送你局处理。

老巫对一起工作的同事讲,他也知道有些东西与他无关,也不是他应该管的,但他就是见不惯这些不平的事情,心里窝火,像梗着块石头,不爆发一下不舒服。好比基建科整修食堂,食堂的门口有一段阶梯。他就认为这阶梯尺寸不对,角度不对,有问题。基建科长解释,这是外包的,都是按照设计图搞的,基建科也就监督一下,看是否达到设计要求。后来阶梯修好了,没有多久,有人就在石阶上摔倒了。老巫就恨,每次去食堂,都要狠狠地踹石阶,嘴里骂,****的吃了回扣,乱搞,害人。

就因为老巫的不谙世事,使得与老贾的差距越拉越大。但老巫也有自己的心灵鸡汤,他的心态相当平稳,老贾在他头顶上高出那么多层,也看不出他心里有多大的落差。每次见老贾从楼上志得意满地下来,从他门前过,他都要和气地与老贾打招呼。退休了,老巫曾经还约老贾再把象棋拣起来,没事的时候再来下下像棋。但老贾客客气气地拒绝了,说忙,楼顶花园那一摊子事情,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很费时间;再说还想把工厂的厂史整理一下,如果还有时间的话,还想写点回忆录,他这一辈子,还是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亮点。这是老贾嘴上对老巫说的,但实际上,已经是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的老贾可不是以前与老巫同住单身宿舍的老贾了,行政级别和职称早已把他们分隔开来。都说退休就归零了,一切都平等了。但老贾知道,这只不过是那些人一种自慰而已。老贾的退休工资比老巫高二千多元,住房面积差不多是老巫的两倍,还不算楼顶花园,这些能归零吗,能一样吗,能平等吗?当然老贾嘴里是不能这样说的,好比当年在职的时候,职工们分小房子,厂干们分大房子,但嘴上仍然是唱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高调,仍然大会小会强调工人阶级才是国家的主人,工厂的主人。

大家知不知道这些是假话套话呢,也知道。好比那段话是怎么说来着:我知道你在什么,你知道我知道你在什么,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在什么什么,很拗口,像拗口令一样的,但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说假话的明白自己是在说假话,听假话也明白听的是假话,但大家都认认真真地把假话说出来,把假话听下去。但有例外,那就是老巫。估计老巫可能真不知道,老贾不愿意再与老巫重新坐在一起下象棋,不是老贾嘴里说的那些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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