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此时的包大人正带着开封府公孙策与王朝马汉等人欲往南郊寻访李云。准备停当却发觉石敏仁已换了常服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脸色虽依旧青白,却是精神不少,手中还拎着一壶酒。包拯诧道:“石大人为何不在屋内歇息?”
石敏仁拱手道:“多谢大人,敏仁今日已然清爽许多。公孙先生医术高明,敏仁得遇实乃幸甚。只是想起大人提及今日要去南郊寻访李云,心头有所牵挂,故而在此等候。实不相瞒,李云此人性情怪异,即便是大人亲自前往他也未必肯给面子。但敏仁与他虽不算私交甚笃,好歹亦有几分交情。而今只盼这几分交情能有些用处。”
包拯喜道:“如此甚好。如此可会耽误了府衙公务?”
“府衙公务自有尤主簿代下官行职,大人不必忧心。”
既然如此,包大人自是求之不得,二人遂携手上了马车,与公孙策王朝马汉等人便一道往南郊方向去了。
李云住在南郊李家庄内最偏僻的山谷之中。即使到了李家庄亦须再走两个时辰方可。本来石敏仁建议派人进去接他出来相见,大人只需在李家庄等候便是。奈何包拯坚持亲自拜访,无奈之下,李家族长只得派了与李云家相熟的李甘带路,众人一道进了山。
不料那山路委实难走,道路曲折,丛林密布。偏生今日又遇到了秋老虎,日头毒辣得教人睁不开眼,山中又甚是闷热,一番行走下来,众人皆是大汗淋漓,身上竟被烤出一层油一般粘腻不堪,眼瞅着日头升至了头顶,石敏仁停下脚步,担忧地看了看天,道:“大人可要坐下歇息一会?”
包拯抬头看看天,问李甘道:“还有多远?”
李甘看了看前头,拱手恭敬道:“回大人,转过那山脚便可见着,之后再走一炷香便可。”
包拯接过王朝递上来的水饮了一口,应道:“既然如此,就到了山脚再歇息吧。”
最是位高年长的包大人都如此说,其他人自是不敢再劝,于是继续坚持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前行。
果然转过了山脚,便可远远地看见远处密林溪边立着一座院舍,鸡鸣犬吠,院落之中错落有致地种着几棵果树。
包拯一喜:“这里便是李云家?”
李甘拱手道:“回大人,正是。李云与他孙儿名唤李秀者一道居于此地。”
包拯慰然颔首,望着院落却不急着上前,而是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歇息,饮了一口水,若有所思地望着,问道:“李壮士,本府问你,那李云因何忽然罢手不再烧陶?”
李甘闻言一叹:“回大人,此事说来也令人扼腕。那李云原是青州地界有名的烧陶师,因手艺精巧,精益求精,平日又极少烧制,是以其出手的陶件样样价值不菲,不客气地说,他就是随手捏个碗亦有人打破了头争抢。尤其是他烧制的茶壶,就连京城的大官都以能收藏一件为荣。”
“与别个烧陶师不同,李云的许多心思,却是用在了塑像之上。其手中所出陶件塑像,无论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神仙人鬼皆是生动灵活,栩栩如生。其中李云尤爱塑人,人各样貌形态,一颦一笑皆是灵动如生。世间如这般手艺卓绝之人,向都忧愁一身手艺无人传授,但李云独子李科却亦是此道奇才,其父子二人相形相效,甚是为人称羡。”
“然则那李科一身天赋得自其父,那乖戾激狂的性子却也如出一辙,他母亲早死,父亲又视其为至宝,从来娇纵宠爱,养成了傲气凌人的性子。但其妻玉娘难产,生下一个儿子后就撒手人寰,未料那孩子生下来便是双目失明。李科大受打击,从此更见乖张。”
“八年前,李科在青州街头无意中听到青州王家秀才评价李云父子的塑陶,灵动有余却有失大气。便即大怒,当街与王秀才厮打起来,厮打之中失手将陶器打碎,碎片更是扎进了王秀才的脖颈,王秀才因此一命呜呼。王家不忿,告上官府,李科便被判了个斩监候。李云为救其子多方奔走,未料那李科却一时想不开,自己在牢中上吊自尽了。李云受此重创,一蹶不振,一夜之间砸碎了屋中所有陶器,带着眼盲的孙儿搬离老宅,来到了这偏僻之处与孙儿相依为命。”
“这孙儿便是李秀了?”包拯问道。
李甘颔首,叹道:“说来这李秀真是个好孩子。和他爹爹、爷爷全然不同。脾性样貌倒极似他故去的母亲玉娘,细致温润,和气大度,只是这么好的孩子,却偏偏是个瞎子。老天真是造孽!”
包拯沉吟一阵,点点头,道:“本府明白了。看来本府今日若以官府之尊来劝解李老先生,只怕适得其反。”
李甘忙道:“大人所言极是。李云经此一事恨极世间官府,以往曾有京官来他院中求陶,也被他生生打了出来。”
包拯微微锁眉,疑惑看向石敏仁道:“石大人既为青州知州,那李云又恨极官府众人,缘何会与石大人相交?”
石敏仁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早年一度醉心制陶,亦曾隐瞒身份前来拜访,不料那李云直言下官天赋不足,但又嘴馋下官送上的梅花酿,是以答应若将来下官有疑问可略略松口指教。”
“如此说来,那李云至今不知你是青州知州?而你手中的这坛酒就是李云最爱喝的梅花酿?”
“正是。”
包拯苦笑摇首道:“石大人真是委屈了。”
石敏仁讪讪一笑:“大人折杀下官。”
包拯轻轻一叹:“如此说来倒也不急着前往,如何拜见李老先生一事,依本府看,还是在此先行商议个妥当为好。”
众人这才明白大人说再此歇息竟是为商议此事,遂也个个放下身形,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