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景重现,我的思绪忽然清晰,当日,一定是郡王将我送到了翟家!只是救了我的一命,却是以牺牲了姐姐为代价……我抬起头看着郡王,泪水已经滚滚而流,心中伤痛难禁,却只是用自己也觉得陌生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她可是你的……是你的未婚娘子啊……”普安王只是用沉静犹如碧潭深水的目光凝视着我:“鸣鹤,你姐姐没有被卷入火中,也没有被乱军掳走,只是在那天失散了,但我一定会找到她。【】”找到?两年都未曾找到,以后当真还有机会吗?泪流不止间,普安王低沉地说道:“鸣鹤,对不起……”从来未曾听过普安王如此说话,我心中一惊,蓦然惊觉,郡王连未婚的娘子也没有救出,却还在向我道歉!若非为了救我,普安王原是可以去救姐姐的……是我,这一次姐姐,又是为了我……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质问普安王呢?伤痛兼着歉疚,我不知该如何言说,远处却传来了轻轻的呼唤:“谢姐姐……谢姐姐……”仿佛是顾曼楚的声音,心中微惊,郡王以太后养孙辈的身份在太后的慈宁宫范围出现,并不足为奇,只是我在此与郡王会面却是不妥。我忙忙拭泪,对郡王屈膝躬身:“如此,寻找姐姐的事,还是要请郡王留心。”普安王点了点头,我忙转身离去,却听见他来自我身后的声音:“尽量避免见到皇上。”我心中一凛,却不敢转身,只背对着普安王略略颔首。顾曼楚见我走近,欢然道:“谢姐姐,我到处找你不到,原来……”一语未毕,吃惊道:“姐姐怎么哭了?”我忙摇了摇头:“不妨,你找我有什么事?”顾曼楚忧然:“姐姐是思念家人吗?”她俏丽的脸上掠过一层阴影,想必是言及此处而生情。我心中不由得颇生怜惜之意,更有一种人同此心的感触。我点了点头,不愿再提此事,也不愿再让顾曼楚伤怀,便道:“家人虽然难于相见,你我姐妹之间,却可以相互照应。”顾曼楚惊喜地望着我含笑点头,一句“多谢姐姐”说罢,眼中已经有泪光莹莹。这个小姑娘,在被刘琳月当众掌掴羞辱时都咬着牙没有流泪,却被我这样一句话触动,看来她不仅是倔强,亦且重情。我不由得对她更增好感,握着她的手道:“你说是什么事?”“于娘子有事叫你呢!听说是准备迎接娘娘回宫的事!”与顾曼楚携手而回,一路上她便在安慰我。又道:“等娘娘回宫,定夺了谢姐姐你的位份,你家中的使女便可以进宫与你作伴了。”话音刚落,慈宁宫中的于娘子迎面走来说道:“谢姑娘,太后过两日便从普善寺归来,明日晚上,娘娘与众法师在寺上夜祭。慈宁宫中人要去往凤凰山西苑,将夜祭需要的新鲜贡品、以及妃嫔们手抄的经文及时送到,二来也为太后娘娘收拾东西,迎接太后娘娘回宫。姑娘新到,趁此机会,该去向太后问安行礼。”于娘子在我学的宫规时候曾来指点过一二,对我颇为亲切,我知道她此举是有意提点我,让我迎接娘娘回宫,如此礼数周全,娘娘必定感到高兴。我忙谢了于娘子,躬身答应了。于娘子看了看我的脸,微微一笑:“娘娘佛口慈心,最喜与人为善。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官家与圣人平日繁忙无法顾及到,娘娘知道了,定会援手相助的。只是……”于娘子恰到好处地微微一顿,随即又微笑道:“娘娘心慈,又是有些寿数的人了,若是担心起了什么事情来,最是容易耽误饮食,影响身子的。”我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脸有泪痕的样子,在宫中,尤其是在这慈宁宫,最是要不得的。忙躬身道:“多谢娘子指点教诲。奴家谨记在心。”于娘子虽有皱纹但仍端庄的脸上露出徐徐微笑,和悦道:“吴圣人选中你来娘娘身边,果然有她的道理。你只要时刻记得,娘娘已经是耄寿(1)之人,说话行事,时时谨记着这一点即可。姑娘明白吗?”当年靖康之难,太后娘娘尚是徽宗皇上的贤妃,亦与徽宗一道被掳走。直到当今皇上登基、与金人议和成功之后,娘娘方才与徽宗皇上的棺椁一同被迎回国。至此,娘娘已经在金国了一十六年。一个妃子经历这样漫长的俘虏生活,其中的辛苦与辛酸是远非常人可以想象的。至于太后娘娘对于种种事情的避忌,作为慈宁宫的人,原该铭记在心才是。【注】1:耄寿:八十岁至九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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