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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太子爷愤削爵,李九江痛雪恨(1 / 2)

 河堤两岸杀声震天,曌军渐渐形成合围之势,将北燕军围在中央。战马的马蹄趟水踩土,两岸的草地早已被踏成烂泥,无数尸体横在草原上,然而战争并未结束。

顺德十年,青阳三月二日

葛赫草原,格儿河

午正午敦牂

一队扛着蓝色三角旗的轻骑转过山坳,旗帜上绣的狼图腾格外鲜明,他们是麻努格儿的亲卫,原本在三里之外扎营,听见杀喊声,急急忙忙地前来支援。

“将军!末将掩护你杀出去!”一名身着皮甲的小将驱马冲到麻努格儿跟前,急迫地喊道。

与曌军之战,确实唐突。麻努格儿原本只是想要羞辱周玉明几句,不曾想那山坡后面全是曌军,一声令下杀了出来,又有骑兵抄后路,晓是这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也失了方寸。

麻努格儿顾不得掸眼窝里的土,将手中的弯刀抛下,弯腰从草地上拾起一根长矛,对那小将喊道:“快突围!”

那名小将一抖缰绳,驱马朝着一处山坡猛冲,麻努格儿领着百余骑跟着他,逢人便杀,几乎就要冲出曌军的包围了。

就在这个档口,周玉明领着五十名精锐重骑兵猛追过去,口中大喊:“麻努格儿!留下人头与我!”

战场上一片混乱,彩旗迷眼,杀喊声不绝于耳。麻努格儿从未如此害怕过不远处追杀他的周玉明。原以为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没想到打仗这么厉害,竟然直捣黄龙。

他回头看看,却见到周玉明手持一柄棹刀,领着几十名重骑正在紧紧跟着他。

“麻努格儿!降了吧!”周玉明大喊着,用力抽了马臀一鞭。他的骑术颇为高明,那匹碧骢驹的马蹄一顿,旋即向上纵越,跳过两名滚在地上厮杀的士兵。

前方的麻努格儿冷冷一笑,什么都没说,但那孤狼一般的凶悍独眼,让周玉明一阵心悸。

嗖!

一道破空之声突然响起,周玉明似乎是有感应的把头一低,果然,一枝长箭擦着凤翅盔飞过。

好箭法!

周玉明心中一惊,随后一手持刀,一手往下一摆,正好摘下马鞍上悬的短弩,咔嚓一下弩箭上弦,对着前方扣动悬刀。

咻的一声,弩箭飞了出去,在一个弹指内跨越了十几步,钉在了麻努格儿坐骑的右侧。

那马发出一声哀鸣,前蹄一软,跪在地上。麻努格儿一下子从马背上被甩下去,在地上狼狈地打了几个滚。

周玉明大喜过望,正要冲上去,却听到弓弦响,他连忙伏低,却不料一枝箭射在他的肩吞上。力道之强劲,几乎将肩吞穿透。

周玉明心中一惊,举目望去,只见一将抬弓连射。

那人双手脱缰,连振弓弦,逼的周玉明连忙驱马躲避。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弹指间,麻努格儿夺了匹马,扬鞭而去……

顺德十年,青阳三月二日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午日正

太子宫

铅灰色的天空,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太子站在殿外,仰望着神秘而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

一阵寒风袭来,太子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双肩,太子妃立刻走过来,将一袭绿锦团绣龙狐皮裘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太子笑了一声,对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一趟李桂国。”

“是赵枞的事?”太子妃轻声问道。

周玉喆眼睛一闭,算是默认。太子妃拍拍他的肩膀:“早点回来。”太子点点头,快步走向远处的宫门。

他才刚刚走到议殿的宫门处,便听见身后粗声粗气地喊“太子爷”。

“太子爷!太子爷!”

太子一挑眉,转过身去,却见到一个穿着襕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此人名叫李桂国,今载五十有六,在本朝是特进光禄大夫、左都督、昭国公,也算是曌帝信的过的人,是实打实的位高权重。

“哦,是昭国公啊。”太子换上一副笑脸,对着李桂国行个礼,问道:“这冷天,昭国公可要多穿点啊,不要受了寒。”

李桂国呵呵一笑,连忙回礼道:“太子爷最近心事重重,是因为东瓯王赵枞吧。”

赵枞是前朝右相赵广云的次子,世袭了他爹的爵位,在本朝做礼部尚书兼伏灵将军。平时在家做个闲散王爷、不问朝政也就罢了,可这位爷愣是雁过拔毛,没少贪。

“微臣也猜出个一二了,您是为了赵枞贪受的事儿。”李桂国笑了起来。

“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胖身子臃肿,细眉大眼,厚嘴唇,一眼看去极是忠厚朴拙,可仔细一看决是佞臣之象。臣明白,太子您老早就想治他了。”

太子干笑一声:“哼,本朝三不准,御膳房的小炒,叶三川的折子,还有你李桂国的嘴,那可是出了名的没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是为何?”李桂国有些不解。

太子的步伐一滞,犀利的目光扫在李桂国的脸上:“昨日你能与他称兄弟,今日你也能对他下杀手。对于你这样的人,我得防着些啊。”

锋芒毕露!

李桂国嘴角一抽,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设防,更没想到周玉喆会冒出这么句话来。

他原以为太子多少还会和他维持住面上的关系,没想到太子直接把话挑明。

太子似乎一直在笑,目光缓缓从李桂国的脸上移开:“我可以把这事儿交给你去办,但是你必须要办的滴水不漏,而且……还要看看故去右相的脸面呢。”

太子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李桂国最多也只能将赵枞办成个圈禁或是减少俸禄,决不能杀头。

“哎,我还得叮嘱你一句。”太子眯着眼看向李桂国,嘴角微微带着点笑意:“朝堂上有些人可以没有,但有些人又不能没有,你可明白?”

李桂国怎么不明白,他太明白了!

这朝中的众人都不是善类,而太子一直在用一部分官员压制一些重臣,对那些位高权重之士形成掣肘,驭臣之术了的。

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朝廷上的人,没了一个就得有一个人上去补那个空职。

有些人是百年不遇的良才,有些人是制衡多方的人精,还有些根基深厚根本拔不动,这些人,若是没了可就真没有了。

对于这些人,太子想的很周到,与他们贪的那点钱和权相比,他们能够给曌国产生的价值更大。李桂国可以适当的削减他们的俸禄、职位,但绝不能让他们脱离朝廷。

李桂国点点头,对太子拱手道:“太子爷放心,老臣绝对将这些事办的妥当。”

“这些事由你出面还是有些不妥。”太子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桃树,思索片刻,开口道:“大理寺少卿何文静主审,你坐镇。”

雾蓬蓬的桃花在树上有些过于拥挤了,连脚下的青砖都浅浅似有一层粉,他抬头看到更高远幽静的打殿,在妩媚的桃花颜色里端坐着,于是就缓缓的吁出一口气,悲欢莫名。

他又想了想,一转眼睛,对李桂国吩咐道:“主要对赵枞及其朋党开审,要起一个敲山震虎的作用。孤再重申一遍,赵枞不能死,至于他的那些朋党……没什么用的就砍了吧。”

李桂国唱个喏,道:“老臣领旨。”

“等会儿。”太子挠挠眉毛,似乎又有些犹豫:“着燕州总兵李九江,赐他便宜行事之权,与你等共审赵枞一案。”

李桂国心中一惊,李九江原本官拜平夷将军、世袭曹国公,可由于赵枞在曌帝面前参了他一本,被贬为燕州总兵。

这次太子办赵枞把他叫上,多少存了些让他雪耻的心思,而那特赐的“便宜行事之权”,就直接将“李九江可以对赵枞如何如何”的意思摆在明面上。

李桂国望了眼太子冷峻的侧脸,再次行礼道:“老臣领旨。”

顺德十年,青阳三月三日

玉明城,玉明县,大理寺

巳正大荒落

“哎!我说何文静,有屁快点放行不行啊?爷还等着回家吃酒呢!”

大殿正中站着一群身着华服的汉子们,他们年龄最大的有五十多岁,最小的只有二十出头。却才嚷的,是宣威军都尉赵不一。

“再等一会儿。”殿正中坐的中年人看了看殿角的水漏:“再过一刻他们不来,就是有要紧事,我们干我们的。”

“哼!何文静,你别打哑迷了!有什么要紧事快说了罢!”赵不一再次开口道:“老子还等着回府喝酒呢!”

殿中的中年人一瞪眼,正要发作,一侧的青年却抢先开口道:“赵都尉,今夜不当值?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赵不一被噎住了,他看了眼青年腰间那把骇人的御赐宝刀,畏畏缩缩地咽了口唾沫,回道:“汪将军说笑了。”

对于这个华妃外甥,他赵不一就是再胆大也不敢造次,况且汪白说的有理,夜中当值再喝酒,那他是真不想要脑袋了。

随着赵不一吃了一瘪,殿内再次热闹起来。

这殿内三十多个武将文臣,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还穿着铁甲,将朱雀盔撂在茶几上,托着下巴歪着听人说笑。

一侧坐的潮州总兵刘高翰满脸通红,指手划脚地说得唾沫四溅:“想发财不一定要靠打仗。门道有的是!”

飞骑尉武尧就坐在刘高翰身边,笑得眯缝着眼,扯着嗓门道:“什么门道?快说说,爷们穷的尿尿都不骚了!快说说看!”

“开钱庄,造饭馆。”刘高翰眯着眼,顺手端起案上的茶杯:“眼下这时节,要是在玉明开个饭馆,只消一月,包你赚的盆满钵满。银子不够,大家伙凑凑,攒起一个饭馆,到时候分钱。”

他胡诌白咧地想要骗钱,笑的众人前仰后合,却也有笨的,那潮州副将何思源从怀里掏出一块马鞍银子,“啪”地往案上一砸:

“总兵!咱跟你伙着做!咱不求别的,到时候分咱红利就行!”

众人听了不禁哄然大笑,武尧一挑蚕眉,拉住何思源,讥讽道:“你个傻子,听他放屁?他巴不得咱们给他送银子呢!”

“不过他说的还真对。”赵不一端着茶碗笑道:“这年月,在玉明卖古楼子的,一年都能赚不少。”

“不管怎么说,爷是穷的尿血了。”一名武威军的偏将叹息道。

一个圆脸参将歪歪头,笑呵呵道:“久闻赵大人家中藏着金山,借兄弟些买些田产行不?”

赵不一一撇嘴,满脸通红,忙不迭地回道:“这是谁造的谣?我家里可是清贫无比,就连逢年请客都得卖些东西!”

“这点我能作证。”一个偏将笑道:“我那次去他家,家里卖的就剩床了!”

他这句话,惹得众人大笑。赵不一涨红了脸,杯中的茶水都溅出来,却又碍于同僚的情面,只能陪笑。

他正要说话,却一眼瞥见李桂国和李九江一前一后进来,顿时大殿上一下子沉寂下来。

“各位久候了!”李桂国笑着扫视众人一眼,自嘲地说道:“刚还有说有笑的,我一来怎么就不吭声了?看来我就是个丧门神了。”

他把手一让,又道:“九江,你请坐那边。中间那里给太子爷留着,他要来就坐那里。”

李九江点点头,泰然自若地坐了。众人方回过神来,纷纷起身行礼,在这位杀人如麻的总兵面前,即便是征东将军罗玖龙、赵不一这些骄悍的老军务,也变得规矩起来,不敢放肆了。

“二位可算来了。”何文静立刻欠身行礼,而一侧的汪白却还坐在椅子上,简单地对李桂国做个叉手礼,算是见礼。

李桂国略一皱眉,可对于这个骄横的皇亲国戚也不能说什么。于是他将脸对准何文静,笑盈盈道:“嗬嗬嗬……嗯,何少卿,有劳了。”

“哎。”何文静立即还口道:“为太子殿下做事,哪里有什么劳不劳的。”

“哎!我说,有什么话快点说了罢!”赵不一再次扯着嗓门喊道,只不过这次他的声音有些发虚,不如之前那么中气十足。

李桂国一皱眉,怒目扫了一眼人堆,却发现东瓯王、礼部尚书兼伏灵将军赵枞没在,便开口询问道:“东瓯王何在?”

底下的众人面面相觑,虽然都没说话,但李桂国能看出来,那沉默中暗藏着骚乱,平静中蕴藏着狂暴。

过了约有两个弹指,终于有人回话了:“东瓯王因病告假。”

李桂国皱起眉,看来,想把这个异姓王扳倒还不是个易事,这次他不来若是还惩处这些将领,怕是会打草惊蛇。

于是他转过身,对着一身戎服的李九江递了个眼神,后者正在玩着蹀躞带的带尾,看见李桂国的眼神,摸了摸放着腰间的弯柄短刀上:“来人!去把东瓯王请来!”

“不必了!”脚步声响起,一名略带儒雅的男子走上殿来,声音响亮:“爷来了。”

李九江的手从带銙上转到刀柄,摩挲着那已出了包浆的木柄,他竖起两根眉,瞪起豹眼。

操他娘的。

李九江不禁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相对于他,李桂国要热情的多——他一个箭步蹿到了赵枞的面前。

“哈哈哈,呃……东瓯王,一向少见。”李桂国热烈地招呼着,尽管谁都能看出来那是客套。

赵枞冲着李桂国挤出一个笑脸,干巴巴地问道:“不知昭国公传唤,是为何事?”他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汪白,又道:“连汪将军都来了。”

汪白嘴角一抽,垂下头,默默地后退了几步,站在何文静身旁,手仍搭在刀柄上。

“今日……不是老夫想要叫你们来,而是太子叫你们来。”李桂国开始把自己往外择,殊不知这自以为是的聪明,得罪了另一位大人物:“你们干的事……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

“昭国公!劳烦把话说明白些,我们这些粗人听不懂啊!”赵不一再次开嗓。

李桂国橐橐地踱着步子,语气沉甸甸地,“大道理不去讲它。小道理叫‘无债一身轻’。”

众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话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他们这些将领都没有明白李桂国的话中话。

可莫名其妙不等于置若罔闻。

李桂国干咳一声:“心里明镜似的,这个差使不讨好儿。老夫也知道,如今我怕是个人憎狗嫌的人。但诸君不妨设身处地想想,谁会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太子偏偏选老夫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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